“孙炳福做的很好。”朱祁钰合上了奏疏,他思考了许久才说道:“让户部部议一下,朕要加息。”
加息,是一种常用的金融操控手段,与大明财经事务息息相关。
加息有几种作用,分别是鼓励存款、减缓市场投机、降低民间借贷的利润、压抑通货膨胀、压抑消费、减少货币供应。
在大明的语境中,最重要的作用, 就是让那些地主老财们,把从唐隋开始不断流入的白银,从猪圈里挖出来,存进宝源局中,成为大明银根。
户部曾经粗略估计过,从唐隋开始一直到元末,持续流入白银大约有一亿两白银左右。
兵仗局这七年来, 一共铸造银币不到五百万银币。
无论是钞法还是征倭, 朱祁钰都需要提高大明宝源局的信誉,并且增加百姓储存的动力,加息无疑是一种极好的办法。
现在大明的利率是3%,而民间的民信局还有钱庄,极不成熟,没有银库,更没有信誉可言,朱祁钰的宝源局优势很大。
无论是征倭还是钞法,都需要大量的存银,没有真金白银,谁给纸钞背书,而这真金白银,就是最实在的背书。
朱祁钰想了想说道:“如果有必要,年累计增加利息, 比如一年期年化3%, 五年期年化6%, 这样的话, 也可以大幅度增加百姓们储蓄的积极性。”
“加息和定期,是朕想到的吸储的方法,朕想要解决钱荒,就必须要把这些散在民间的散碎银两放到银库里去。”
兴安却犹豫的说道:“陛下,臣和内帑太监林绣、户部郎中王祜聊了很多,陛下,臣有话要说。”
“现在兵仗局一年御制银币为一百二十万银币,这已经是极高的数字,大约等同于九十亿的永乐通宝,大约相当于两百亿的飞钱。”
“但是陛下非但没能还清大明前面八十年的债,又欠钱了。”
大明不是一成不变的,尤其是朱祁钰的新经济一揽子计划实施以来,以新货币政策为核心的财经事务改革,取得了极为辉煌的成果。
这些成果,正在大肆促进大明朝的财经事务的发展。
财经事务的全面发展,必然造成需求货币的大量增加,而现在朱祁钰的兵仗局压制银币都供应不上大明总体需求,这才造成了钱荒。
朱祁钰也知道这个情况,立刻说道:“兵仗局、宝源局在京师再开设两个官厂,前些年是因为银匠太少,现在兵仗局培养了一批熟练的银匠,可以再建新厂。”
“这件事工部、户部已经在着手做了。”
当年兵仗局不能扩大规模的原因,还是因为银匠太少,这些年兵仗局自己培养了一大批,可以再建一个新厂,缓解钱荒的压力。
“治标不治本,陛下。”兴安小心的说道。
朱祁钰靠在椅背上,叹息的说道:“是啊,行钞法可以一劳永逸,然后停十几年,宝钞变成废纸一张,受害的还是百姓。”
“没有银根的宝钞就是废钞,朕知道钞法必行,但还不是时候。”
印钞当然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朱祁钰当然清楚。
可是在依旧是小农经济的大明,行钞法,就是加重朘剥,最后还是加码到百姓的头上,必须保证大明国帑内帑的银子占大明银子三成及以上,才能印钞。
至少攒够三千万两白银以上,才行行钞法。
而且这不算每年的白银流入。
朱祁钰在涉及到大明百姓的时候,就会变得格外的缙绅,丝毫不敢有一点冒进。
无论是藩王、贵勋还是文臣,顶多闹闹意见,朝堂之上再波澜壮阔,也是朝堂上的风浪,和百姓们关系并不是很大。
百姓们真的揭竿而起,朱祁钰会失道天下,煤山上的那个歪脖子树就是给他准备的。
朱祁钰敲了敲桌子说道:“还是得征倭,谁让他有金山银山呢,金尚书是对的。”
“怎么个征法,得拿出个章程来,像胡元那般,说风就是雨,打下来也守不住。”
“让让讲武堂的诸多武勋和庶弁将研究下。”
征倭并不是一件小事。
倭国这个地方不大,战略纵深几乎等同于零,而现在倭国处于多事之秋,各地名田主对室町幕府已经完全失去了敬畏,群寇并起。
即便是如此,全面征倭,并不是一个划算的买卖。
朱祁钰更希望建立一个在倭国的买办政府,向大明最大程度的输送白银,毕竟倭国人跟懂的如何统治倭国人。
把倭国建设成为半封建半殖民地,才是朱祁钰心中的最优解,倭国可没那个民族韧性,能够摆脱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命运。
榨干倭国所有的银矿之后,倭国将会变成无用之地。
朱祁钰一直在寻找这种可能性,而且这种可能性很大,袁彬等人在山野银山,也建立了自己的势力,也成为了倭国的名主。
大明还能等几年,若是钱荒加剧到朱祁钰无法控制,并且严重的阻碍了大明的发展的时候,朱祁钰也不得不全面征倭,为大明宝钞背书。
“希望大明能撑到朕谋划成功的时候。”朱祁钰看向了东方,朱祁钰把季铎给派了过去,希望能够加速这一过程。
兴安砸了咂嘴,陛下总是在低估大明百姓的承受力,他笑着说道:“陛下,大明自然能撑到那个时候。”
“皇叔到大宁卫了吧,这官道驿路到大宁卫也就十多天的时间,这都三个多月了,皇叔怎么还没给朕写奏疏?”朱祁钰有些奇怪的问道。
这嫡皇叔有一个月没信儿了,这是去哪里游山玩水了?
兴安俯首说道:“皇叔出了北古口之后,车驾至大宁卫未入,而是转道去了兀良哈诸部的领地,一个月前到了捕鱼儿海,算算时间,皇叔应该快到和林了。”
朱祁钰瞪大了眼睛,满是担忧的说道:“和林?他封疯了吗?那么惜命一个人,他跑和林干什么去了?不要命了?”
“那可是瓦剌人的底盘,那个谁,阿剌知院还带着三万人驻扎在杭爱山,这不是瞎胡闹吗?”
“即便是阿剌知院走了,那边也是瓦剌人的地盘,去那边做什么?”
朱祁钰给襄王的权限极大,这可是至德皇叔,除了朱祁钰的奏疏能够限制襄王以外,谁还能控制襄王行踪?
襄王要在鞑靼的领地转一转,毕竟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即便是到兀良哈诸部也是无可厚非,毕竟从永乐年间起,一直到万历年间,兀良哈诸部都是大明忠诚的鹰犬,不敢拿襄王如何。
可游山玩水到了瓦剌诸部,襄王真的很危险。
兴安满脸笑意,摇头晃脑的整理的奏疏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瓦剌人的地盘怎么了?瓦剌人的地盘就去不得了?”
“眼下阿剌知院还未细心,他在和林,把襄王殿下抓住了,也只能好吃好喝的供着,然后送回大明。”
“我要是阿剌知院,我就权当不知道襄王殿下去了和林,襄王殿下爱做什么做什么,若是殿下有什么闪失,招惹天怒,那阿剌知院怕是失去了根基。”
朱祁钰恍然大悟,朱瞻墡跑去和林的目的很简单,碰瓷去了!以身为饵,钓鱼去了。
阿剌知院比朱祁钰更怕朱瞻墡在他的地盘上出问题!
兴安说的没错,此时的朱瞻墡已经到了和林,甚至还见到了阿剌知院和赛因不花。
朱瞻墡从捕鱼儿海到和林走的时间并不算长,也就月余,延着当年太宗文皇帝的路,到了和林,还见到了天山为镡,瀚海为锷,一统山河,永清沙漠的石碑,顺便给文皇帝上了一炷香。
朱瞻墡喊朱棣为皇爷爷,而且是嫡亲皇爷爷。
和林的龙庭大帐之中,阿剌知院和赛因不花看着坐在主位上的襄王,就是一阵头疼。
这位大明正经的皇爷怎么到这鸟不拉屎的和林来了!
“襄王殿下,臣不知殿下驾到,多有怠慢,还请殿下赎罪,我自罚一杯,还请殿下海涵。”阿剌知院只能赔酒谢罪,他很早就知道襄王奔着和林来了,一直当没看到,结果襄王自己到龙庭大帐寻他。
“好说,好说。”朱瞻墡虽然和阿剌知院说话,但是眼睛一直盯着赛因不花看,思量着赛因不花的脑袋是不是值一块奇功牌。
赛因不花,原名杨汉英,是汉人,土木堡之变后投奔瓦剌,一失足成千古恨,到现在赛因不花的人头不值一枚奇功牌,价值一块头功牌绰绰有余,这可是锄奸。
朱瞻墡认真的思考了下,最终还是算了,看在赛因不花的妻儿都在大明为人质,赛因不花当初伙同王复解救了八十二名夜不收俘虏的面子上,朱瞻墡不打算在和林为难这个叛徒了。
朱瞻墡看向了阿剌知院,老神在在的说道:“阿剌知院,你此行西行,怕是有血光之灾啊。”
阿剌知院一口酒刚咽下去半口,差点喷出去,他掩饰着自己的震惊,用力的咽了酒。
赛因不花也瞪着眼看着朱瞻墡,他都不知道这件事,襄王是从哪里知道的?
阿剌知院当然收到了也先调他去撒马尔罕的文书,但是阿剌知院还没决定去不去,显然还在犹豫。
朱瞻墡一脸高深莫测的说道:“别的不敢说,保命这件事,孤还是有话要说。”
罗炳忠立刻附会的说道:“诶,我家这位爷,活命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罗炳忠可不是拍马屁,他可是见识过朱瞻墡敏锐的洞察力,毕竟叛军还没造反,朱瞻墡就上了马车从襄阳府到开封府了。
多少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襄王,对于活命二字,那是一等一的理解,别人拍马都比不上。
“还请殿下解惑。”阿剌知院颇为认真的说道,他也在犹豫,去还是不去。
阿剌知院是元裔,并非瓦剌嫡系,其实他和也先的关系并不好,此番西行,前途未卜。
朱瞻墡看了眼罗炳忠,示意长史解答。
罗炳忠端起了手,将袖子拢了拢说道:“从大明叛出的王复看似死心塌地的跟着也先,可是这天大地大,没有他王复一个贰臣贼子的容身之地。”
“阿剌知院,您个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阿剌知院用力的点了点头说道:“他一个贰臣贼子,对恭顺王的忠诚又有几分?”
“恭顺王信他,我不信他。王复不过是一个谋求功名利禄的小人罢了。”
罗炳忠嘴角牵动了下,一拍桌子大声说道:“嘚!阿剌知院明白人啊。”
“负心多是读书人啊,指望读书人仗义,不就跟指望母猪上树?”
“即便是咱们不论这贰臣贼子品行如何,就说这王复手里握着八万的乌兹军,咨政院诸事皆由王复一言而决。”
“此去撒马尔罕,阿剌知院觉得自己个儿手里那三万人,能打得过那八万的乌兹军吗?”
罗炳忠就是在贩卖焦虑,逼迫阿剌知院和撒马尔罕的瓦剌人决裂,即便是不撕破脸,也要达到听调不听宣,尾大不掉的事实。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会生根发芽。
阿剌知院猛的摇了摇头说道:“那八万的乌兹军,别说我,就是恭顺王二十万大军自己吃下,也要崩掉满口牙,我这三万人,和王复拼的两败俱伤,给恭顺王捡便宜吗?”
罗炳忠一拍大腿,大声的说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阿剌知院,明白人儿,我敬你一杯。”
“这硬碰硬不行,咱们就来软钉子,阿剌知院觉得王复这人如何?”
阿剌知院听到这里,面色数变,他对撒马尔罕发生了什么,知道的一清二楚,王复这个读书人,实在太阴险了!
他心有余悸的说道:“我斗不过他。”
罗炳忠给自己续了一杯酒说道:“别说你一个塞外西虏,就是奉天殿的那群明公师爷们,有几个能斗得过王复?他那些手段,杀人啊,它不见血啊!”
“啧啧啧!”
罗炳忠说的不是空话,王复这么阴险的读书人,在大明都少见的很。
阿剌知院举起了酒杯,一仰头,一饮而尽。
打仗死就死了,可是死在阴谋手中,他阿剌知院不甘心,他收到撒马尔罕的消息,就一直辗转反侧,他怀疑海罕造反和也先长子博罗的死,和王复有莫大的关系。
“谢殿下解惑,这撒马尔罕,真的不能去!”阿剌知院握着酒杯,用力的说道。
“诶。”罗炳忠又饮了一杯酒,便不再说话。
朱瞻墡举起了酒杯说道:“阿剌知院能这么想,孤很欣慰,满饮!”
阿剌知院满是担忧的说道:“殿下,若是恭顺王不满我不奉命,前来攻伐,我待如何?”
朱瞻墡嘴角一钩,邪魅一笑的说道:“这,你就问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