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彬敲着桌子愤怒的说道:“这老唐,忒无趣了!自己驾着那飞翼船,又不知道去了哪里,留下我一人在这里受这等窝囊气!”
袁彬的表情里充斥着对出去浪的向往,充斥着对唐兴不带着他一起玩的怨气!
唐兴是皇亲国戚,这四处玩,没人管得了他,袁彬想借着唐兴的名头,一起出去浪。
袁彬想拿个奇功牌,唐兴肯定往倭国方向去了,去了倭国岂不是奇功牌遍地走?
可是唐兴不带着袁彬一起玩。
很气,又无可奈何。
岳谦看着一脸闷气的袁彬笑着说道:“朝廷的官员已经到了,我们三人不日乘船回京师吧,这已经出来三年多了。”
“这琉球清苦,椰子王还得再受一段苦了。”
琉球大局已定,上次搞出了椰子丹书的事儿,被强力手段镇压,椰子大王还是椰子大王,但是他却不是真正的王,只是在军管状态下的琉球,需要陈福寅在琉球继续待着,稳定局势。
陈福寅的奇功牌已经做好了,就等陈福寅回大明的那一天,这牌子就授予他了。
若是陈福寅一狠心,非要做这琉球的王,他的家人、他的过去,全都毁的一干二净了。
否定自己的过去,不就是在否定自己吗?
陈福寅在琉球受了很多的苦,食无肉、病无药、寝无所、出无友,这日子可不是一般的苦。
陈福寅本身是个铁匠,几番机缘巧合之下,才跟着这大明最危险的三个男人,来到了琉球。
这来了,一时半会儿却是回不去了。
陈福寅笑着说道:“不苦,有鱼肉,有椰子酒,有遮风挡雨的房舍,哪里有那么多苦楚?我又不是细皮嫩肉的读书人,哪里有那么多的矫情。”
官老爷们才觉得这地方苦,被派到琉球的三十六官吏之中,多数都认为自己是被流放了。
到了琉球才知道,这地方并不是想象中的蛮荒之地,才逐渐开始接受现实。
琉球王国郡县化逐渐走上了正轨,琉球的面积不大,三府的规制,实在是太多了,郡县化之后,北山府归了中山府,而八重山群岛和岛尾南山府合并为一府,鸡笼岛会划分三府。
所以整个琉球省,将会五府之地。
现在的琉球的百姓,若是有冤屈可以找大明的官吏,也可以找人在津口的琉球国王尚泰久。
大明并没有将琉球国王尚泰久杀掉的想法,这是大明对琉球郡县化的筹码之一。
琉球诸事已定,大明水师主要布置在舟山、澎湖列岛和琉球诸岛。
“咱们去放漂流鸭吧。”彭遂开口提议道。
彭遂对琉球郡县化的事儿还是很在意,可他只是个舟师,所以他更在意船舱里的漂流鸭怎么放置。
漂流鸭,大明皇帝的无聊之举。
目的是测探一下这沧溟流到底能不能回来。
三十万只的漂流鸭在船舶行至黑潮时,开始释放,十艘三桅大船,在海上顺风而行,船尾跟下蛋一样,漂流鸭被尽数释放而去。
反射着阳光的漂流鸭随波逐流。
这些鸭子在北山府的附近开始分流,向着大明、对马海峡而去,也向着东洋的方向而去。
漂流鸭飘过了岛津、萨摩、日向、土佐、阿波、纪伊等守护大名的领地,一部分飘向着东洋而去。
一部分飘向了大阪湾。
大阪湾的岸上是难波京(今大阪),是原来倭国的都城,在桓武天皇时候,倭国迁都平安京。
难波京,才不再是都城,但依旧是倭国京师的门户属于京畿。
而横林费氏的商总费亦应就在难波京,他刚刚结束了自己布料的贩售,船上装满了倭银、硫磺、硝石、珍珠。鱼油等物。
他打算回去了。
他的位置在在京都府平安京。
其实倭国的大名们都叫平安京为洛阳。
在倭国的平安京营建的时候,正是遣唐使最活跃的时候,所以倭国营建京都就选择了效仿大唐长安和洛阳建设。
建筑群呈长方形排列,朱雀路为轴,贯通南北,分为东西二京,西边叫长安,东边叫洛阳。
镰仓幕府时代,倭国的军事、经济都转移到了镰仓府,这“长安”的日益颓废,只剩下了左边洛阳。
倭国有个专门的词,叫上洛。
倭国各种大名称王称霸之后,都要要进平安京置业,就会说是上洛。
提刀上洛就不是那么友好了,具体而言,能在京都开设幕府,自称征夷大将军,就会成为倭国实质上的国王。
足利义满就是上洛,获得了大明的册封,成为了国王。
此时的室町幕府依旧控制着整个倭国,但是东西之争,已经有了愈演愈烈之势。
东边的镰仓府,已经在实质上进入了自治的阶段,设立了幕府,压根就不鸟室町幕府八世将军足利义政的政令,随时等待着提刀上洛,取而代之。
这一趟生意,是费亦应亲自押送,共有十艘三桅大船,三十余艘二桅海船,整个船队,大约有近五千余人。
如果大明的巡检司看到,一定会把费亦应给缉拿。
这四十艘船上,居然设置了几十门的火炮,数百门的碗口铳,几乎人人都配带长短兵刃。
这是费亦应敢到倭国做买卖的底气。
小股海盗根本不足为虑,若是室町幕府想不付钱白要他的货的话,费亦应会摇身一变,成为倭寇,上演一出提刀上洛,讨要货款。
亲自到平安京内,问足利义政讨要。
好在这一趟顺风顺水,并没有发生不愉快的事儿,费亦应赚的盆满钵满,正准备扬帆起航回家。
面对室町幕府的管领,都用鼻孔看人的费亦应,此时却是一副低三下四的模样,弓着身子,丝毫不敢有任何的不满。
若是让室町幕府的三管领看到了这一幕,一定会惊讶掉下巴,这费亦应可不是个善茬,此人究竟是谁,让这费亦应如此讨好?
那自然是四处溜达着玩,大明三皇子他外公,锦衣卫指挥使唐兴了。
“唐公,这怎么到倭国来了?足利义政他知道吗?”费亦应点头哈腰的问道。
唐兴看着费亦应谄媚的样子,就是一阵挠头说道:“你挺直腰板说话,这在倭国呢,我孤身一人。”
“我自己来玩的,自然没人知道,你不要说出去。”
“诶。”费亦应挺直了腰板。
费亦应认识唐兴,他当初领着船队去密州市舶司拿船证的时候,就见到过唐兴,后来在松江市舶司他们也没少碰面。
舟山战前会议,李宾言让商贾不要生事,费亦应也列席坐了一会儿听旨。
费亦应见到唐兴纯属偶然。
他带着人贩售货物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人高马大的身影,仔细端详之后,他的表情,就跟见了鬼一样。
没办法,在平均四尺两寸的倭国之中,七尺男儿的唐兴,比倭国人整整高了将近一倍,跟巨人闯进了小儿国一样,可不就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吗?
唐兴有些玩味儿的说道:“你是徐承宗的人,可不要堕了魏国公府的威风。”
费亦应的腰立刻弯了下来,低声说道:“是,唐公,这事比较辛密,还请唐公,务必保密。”
唐兴满不在乎的说道:“有啥保密的,陛下都猜到了。”
费亦应真的是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惊骇的问道:“陛下,都知道了?!”
他以为是秘密,结果完全不是!
这火炮、火铳、长短兵,违制的三桅大船,哪一个都是要掉脑袋的大案,这就被陛下知道了?
唐兴颇为不在意的说道:“陛下南下平叛莅临徐州城,魏国公徐承宗觐见,可是把里里外外,全都交待的明明白白。就差把肠子翻出来,让陛下看看了。”
“那徐字旗藏起来干嘛,挂就是了。”
朱祁钰对徐承宗的海外生意是心知肚明的,对他的账本查的明明白白,横林费氏就是他魏国公府海外生意的经纪。
这一次也是费亦应第一次来倭国贩布,之前都是去南洋婆罗洲倒腾黄金。
“代持,代持,可不敢打魏国公的旗号。”费亦应面色发苦,这要是出点什么事儿,魏国公府不会有事,他肯定要倒霉。
一想到这里,他的腰弯的更低了。
唐兴看着谄媚的费亦应就是摇头说道:“站直了。”
“别担心了,老李那人虽然嫉恶如仇,就差把正大光明背在身后了,可是他踏实啊,当下大明水师无法保证海商安全,你们带些兵刃自保罢了。”
唐兴口中的老李,就是李宾言。
李宾言在密州市舶司的时候,发现了商舶带刀,就专门入京和陛下面议,最终默认了武装商舶存在的必要。
李宾言和这帮势要豪右、巨商富贾不共戴天,但是还是跑到了京师为海商陈情。
老李是个脚踏实地,十分务实的人。
费亦应也是从这些细节之中,品味出了朝廷的风向,这买卖是越做越大。
朝中政令,他总是第一个跟进,宝源局吸储,就是他费亦应打破僵局。
唐兴颇为认真的说道:“我可提醒你啊,你做生意就是做生意,自保就是自保,可别把刀斧加到大明百姓身上,到那时,陛下可是要发飙的。”
“魏国公可保不住你,甚至还会亲自抓你。”
费亦应赶忙说道:“明白,明白,这点道理小人还不明白,还做什么商总啊。”
做买卖讲究个因时、因势而动,大明现在什么风向,他可是早就品明白了。
不用投效朝廷,只要遵纪守法,钱大把大把的放心赚。
稍微做点善事,心里有点仁义廉耻,那小日子,美滋滋。
“你这趟赚了多少?”唐兴走在这朱雀街上,左看看右看看,似乎不是很在意的问道。
费亦应伸出一根手指说道:“这趟赚多少得回去卖掉货,才有个总数,大约这个数。”
“十万?”唐兴一脸惊讶的问道。
费亦应俯首说道:“一百万,当然,是毛利,不过唐公和李公那份,小人是不会忘的。”
唐兴的眼神中闪出了兴奋的光芒,他抓着费亦应的手臂说道:“你是说,李宾言那个家伙收过你的钱?收了多少?什么时候收的?快快,说出来,我保证你没事。”
唐兴的兴奋压根不是对费亦应献上银子的兴奋,混到他这个地位,钱什么的压根不重要。
真的想要享受,在京师小时雍坊,什么没有?犯得着跑到倭国来?
他想要牌子!
这李宾言配永乐剑,居然敢贪腐,这不值一块头功牌?运作得好,甚至能拿块奇功牌!
“好一个老李,平日里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这一下子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还让老子给抓住了!”唐兴似乎已经嗅到了头功牌的味道。
费亦应都快趴到地上了,听话听音,他已经察觉到了唐兴的兴奋,并不是因为他行贿,这唐兴压根不在乎钱。
他本以为到了倭国,这不在大明,给唐兴塞钱,总不是那么难了吧。
可是没成想,这外戚怎么转了性了?不贪钱了?
费亦应面色发苦的说道:“没有,李巡抚要是肯收钱就好了,到现在,我还有几艘三桅大船,在港口泡着出不了海。”
“这老小子没收你的钱吗?”唐兴看着费亦应的样子,就知道,李宾言可能真的没收钱。
“他不收,你以为我就收啊!”唐兴完全失去了兴趣,变得有点意兴阑珊。
钱这东西,够花就行,唐兴缺奇功牌,缺头功牌,唯独不缺银子。
唐兴和费亦应这是他乡遇故知,聊了半天倭国见闻。
一个人影,带着十几个武士,拦住了费亦应的去路,是之前到大明朝贡的三管领之一的细川胜元。
细川胜元看到了费亦应满是笑意的说道:“费商总远来是客,我家将军有请。”
唐兴退了半步,站到了费亦应的身后。
“这位是?”细川胜元看着唐兴满是笑意的问道。
费亦应头皮发麻,背后生出了一身的冷汗,一点尴尬的说道:“我家的护院。”
他这是随机应变,唐兴的打扮是短衫草鞋大背头,背着个行囊,一副比流浪武士,还要流浪武士的模样,他只能这么说了。
细川胜元眼神一亮问道:“可否将这护院卖于我?”
费亦应这次连额头都是汗了。
卖三皇子他外公,三皇子要知道了,他横林费氏还有一天安宁日子吗?
“卖不得!卖不得!”费亦应厉声说道。
把他卖了,他都不敢卖唐兴,唐云燕在泰安宫可是有皇嗣的三夫人之一。
开什么玩笑。
细川胜元稍微琢磨了下说道:“是我说错话了,我想租这位武士,敢问作价几何?”
卖是不能卖的,得换个说法:长租。
虽然唐兴的打扮颇像流浪武士,但是那七尺有余的身高,一身的腱子肉,放荡不羁的气质,一看就不是易于之辈。
是个高手。
唐兴倒是颇为不在意的问道:“你肯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