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完全没想到,赵辉居然如此胆大妄为,居然要把他已经办成的铁案的案犯救了。
这帮外戚已经如此的狷狂了吗?
其实朱祁钰还没见到这帮外戚最猖狂的时候,救个人罢了,多大点事啊?
在原来的历史线,朱叫门复辟之后,孙忠儿子孙继宗封侯、驸马都尉赵辉封侯、朱见深生母周氏一门数封,为废钱皇后做准备。
而孙继宗更是打破了自永乐年间建立的“食俸不任事”的传统,在天顺元年,就开始了总管五军营,理后军都督府事。
孙继宗干的咋样?
把他一门四个弟弟、孙显宗、孙绍宗、孙续宗、孙纯宗,全都提拔为了锦衣卫都指挥同知、指挥佥事。
孙纯宗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也位列指挥佥事,可能是德不配位,早早就死了。
孙继宗在朱见深登基以后,常年为朝臣之首,乃是真真正正的权势滔天。
哪怕是设了西厂,再建十二团营的朱见深,对他这个元舅,也是忌惮颇深。
朱祁钰将陈懋这封奏疏递给了等候的卢忠说道:“去把这封信里的内容,查补清楚,一起坐罪吧。”
卢忠接过了奏疏俯首说道:“陛下,山东按察司佥事已经认罪了,交待的清楚了一些事。”
“都在这里了。”
卢忠拿出了几本厚厚的案卷,他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动用各种刑罚去审讯了,逮着人,疲劳审讯几日,送太医院转一圈,什么都撂了。
阿鼻地狱也就是吓唬人而已,真的现世报,还看太医院。
朱祁钰点了点头,拿起了桌上的案卷,说道:“放下吧。”
卢忠将案卷放到了桌上,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卷一出,等同于山东官场的大地震。
但是他审问清楚了,自然要将案宗面呈陛下。
朱祁钰翻开了案宗,翻动了两页,颓然的叹了口气。
官商勾结、官官相护、贪赃枉法、目无纲纪、朋比为奸等等罪行,简直是罄竹难书!
朱祁钰放下了案卷,必须要找个人去山东,锤几拳重拳了。
这里面有一个犯罪事实,就是山东官员欺上瞒下,设立了密州市舶司私市。
大明有市舶司共七处,分别是宁波、泉州、广州、交趾、顺化和新平,其中顺化和新平在云南等地,主要是管理宣慰司贸易。
密州市舶司,曾经在北宋年间设立,而这帮山东的官员干了什么?
重新秘密的设立了新的市舶司,专门做朝鲜、倭国等地的没有堪合的货船,日夜可进数百艘船舶。
什么是勘合?
就是朝廷下发的船证,船只进入港口以后,市舶司相关官员会检查堪合真伪,和礼部留下的堪合、底簿存档进行核对,之后再检查货物,用来征税。
可是山东密州私自设立的市舶司,完全不过朝廷,他们私自海贸,已达十年之久。
新履任的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都被喂得饱饱的,因为密州市舶司,专门留够了三份。
各种御史路过,大家都会给一份,若是喂不饱或者压根不吃,这御史的奏疏到了京师都察院的宪台衙门,也走不到文渊阁去。
专门有经济买办,负责居中了联络,给足了过路的御史,再给足了京中的总宪,又怎么会出事呢?
按察司佥事赵缙一副我很配合,认罪伏法的态度,完全是为了掩饰这欺天大罪!
朱祁钰和卢忠,都觉得这个赵缙之前不对劲儿,总觉得他有事没有交代干净,认罪伏法实在是太快了些,一副只求速死的样子。
但是朱祁钰完全没想到,这背后居然有这天大的案子。
“陛下,太医院院判陆子才和欣克敬来了。”兴安俯首说道:“朱愈在太医院呆了快月余了,总算是出来了。”
朱祁钰站起身来,说道:“宣。”
对于朱愈这个孩子,泰安宫上下,倒是没有多少意见,唐云燕倒是想要放在自己膝下养着,可是汪美麟看着跳脱、一脸家宅不宁的唐云燕,最后还是决定放在自己膝下的好。
泰安宫里专门有乳娘,负责喂养宫里的孩子,朱愈进泰安宫,倒是饿不着。
孩子眼睛很大,滴流滴流的转着,四处打量这泰安宫的上上下下,看到朱祁钰的时候,忽然就张开嘴嚎啕大哭了起来。
陆子才一身的煞气,朱愈一点都不怕,朱祁钰这一团和气,怎么就把这孩子吓到了呢?
孩子很快被奶娘给抱走了,想来是饿了,听陆子才说朱愈这孩子,很能吃。
能吃是福。
朱祁钰郑重的拿过了两枚奇功牌,挂在了陆子才和欣克敬的身上,十分确信的说道:“定要将这岐圣门庭,发扬光大。”
“谢陛下隆恩。”陆子才和欣克敬跪倒在地,两枚金晃晃的奇功牌就挂在了他们的胸前。
大明内外一共二十四快奇功牌,除了京师之战,一共放出去四块。
这在大明绝对是世间罕有的荣誉,只要放在家里,神鬼辟易!
“哦,对了,喜宁剐完了吗?”朱祁钰问起了另外一件事,这喜宁生命力之顽强,超出了朱祁钰的想象。
陆子才愣愣说道:“昨日刚咽气儿,陛下,太医院里的奸细不多了。”
朱祁钰点头说道:“哦,便宜他了,只是辛苦太医院的太医们了,只是这奸细越来越少了,这年头,奸细越来越不好抓了。”
“你嫌少,朕还嫌少呢。”
陆子才认真的想了想说道:“那臣等省着点用,还有一个小田儿,可以用很长时间了。”
朱祁钰和陆子才、欣克敬聊了许多关于太医院的事儿,朱祁钰哪里懂技术?
只是把专业的事儿,交给专业的人做罢了。
卢忠拿着陈懋的奏疏副本,再次提审驸马都尉赵辉。
赵辉是在土木堡天变之后,从南京领着数十人,来到了京师,要参加京师之战。
赵辉走速度,不快也不慢,刚刚好,好巧不巧,在瓦剌人退出紫荆关的时候,赵辉进京勤王了。
为此,赵辉要问陛下要个爵位,朱祁钰那时候太忙了,理都没理他。
自此赵辉便在京师住下了,这倒是轻松了,抓的时候就在京师,一抓一个准。
但是审讯的时候,却完全没那么轻松了。
至此时,赵辉已经被鞫捕到了北镇抚司,但他依旧是陛下的姑老太爷,年长陛下三辈儿,在北镇抚司一副我为大明立过功,我要见陛下的架势。
而且这等外戚,还不好动刑。
赵辉拿着剔牙的曹公器物,不停的剔着牙,看到了卢忠,连头都不太抬一下说道:“今天晚上的羊肉不鲜嫩,明日多准备些羊羔酒,这天牢,嘴巴都淡出鸟来了。”
卢忠叹息。
他不怕这个皇姑老太爷,但是锦衣卫里有人怕,居然连羊肉都端上来了。
这也没办法,人家是皇亲国戚!
锦衣卫之前不是没想过秉公办案,但是在正统年间,办了几次,都被申饬,最后谁还敢办?
虽然陛下下旨查办,但是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因为亲亲之谊,这皇姑老太爷就被放了出去呢?
卢忠将陈懋奏疏的抄录的副本,扔给了赵辉说道:“这事儿你干的吗?”
赵辉拿起来看了半天,坐直了身子说道:“嘿!这个陈懋,上次征闽南的时候,他过南京,我请他喝酒都不喝。”
“你也别跟我废话了,让我见见陛下,多大点事儿啊,天大的事儿,还能有这亲戚亲近吗?”
“一群外臣胡言乱语,陛下做做样子也就是了。”
赵辉为何丝毫没有害怕?
因为他自从永乐皇帝死后,就是一直这么贪赃枉法过来的,这么些年了,早就习惯了。
朝臣喷的时候,皇帝下旨鞫捕,等到风头过了,再把他放出来,顶多是罚点钱。
比如正统三年,赵辉的侄子赵鼎打死了十多名百姓,赵鼎到现在都好好的,赵辉也就被罚了三千亩地归还。
最后一番讨价还价,赵辉只还了两千七百亩地,还是薄田。
里外里,赵辉还是大赚特赚。
李宾言说的都对,但是他是皇帝的姑老太爷!
赵辉终于剔完了牙,将曹公器具的剔牙之物,扔到了桌上,揉着脸颊说道:“看我说什么,这羊肉老了,要不这么塞牙呢?”
“还有,你告诉那个憨直的李宾言,等某出狱了,定要好好整治整治他!让他知道知道,这天底下花儿为什么这般红!”
卢忠将那本奏疏副本拿了起来,笑着说道:“不认罪,没关系。”
“以后牢里的犯人吃什么,这位驸马都尉就吃什么,不许给他开小灶!”
“押走!”
卢忠本来想要请旨,先褫夺了驸马都尉的这个爵位,然后再行审讯,但是罪名都没坐实,如何褫夺?这不符合大明律法流程。
卢忠是天子缇骑的一员,大明律就是王法,王法就是大明律,维护大明律,就是在维护大明的王法,就是在维护大明的皇权。
没办法动刑,身份特殊,这案子,难道就不办了吗?!
只要陛下不下令放人,他就有的是办法!
查案是他的本职工作,抄家只是绝活罢了。
卢忠办案,手中从没有冤假错案,哪怕是加急,他也会坐实、两次查补、送大理寺复验,死刑还要送陛下手中三重奏。
卢忠的想法很简单,冤假错案,并不能声张皇权,反而对陛下极为不利。
南宋的开国皇帝赵构,让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下狱岳飞之后,赵构的开辟之功的皇位,却越来越不稳固了。
甚至闹到最后,赵构不得不禅让给孝宗皇帝。
卢忠不想自己当秦桧,因为陛下显然不想当赵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