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蛇究竟有多大,娘的,咱是被人给蹲窝啦?”
一片混乱当中有人在怒吼。
俾图罗听得出那是他的副官,因为外围的士兵没有冲过来,而以纪律和冷血着称的黑理铁骑是不会发出这种野蛮吼声的。
苍厝蛇的黏液灼伤了很多人,更加可怕的是,看不见的角落里传来了密集的蛇信声。
俾图罗在烟尘中躲藏,好像有无数只毒蛇在自己耳边环绕,饶是他经验丰富,也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野蛮的身躯横冲直撞,把围拢过来的士兵冲得七零八碎。
暗地里施法的鸠拉将俾图罗狼狈的模样尽收眼底。
那些密集的蛇音是某种秘术,有点接近于精法,能够在敌人的脑海中插入关于蛇的恐怖印象,从而影响局势的发展。
实际上……
鸠拉撑着传送法阵,另一边还要召唤苍厝巨蛇,精力已经用到极限。
过重的负荷导致她心脏狂跳,不仅如此,兽灵给她传递出一种非常不详的讯息,过去无数次危险的行为,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过紧张。
鸠拉首次意识到长辈的告戒是有道理的。
但如果在退缩放弃和鲁莽尝试中做出一个选择,她永远都是后者,即便是乌森布战旌到场,她也不会表现出一丁点儿的怯懦。
“蛇开始暴走啦,都快躲开!”
“那些口水能把人融化,该死的,都给我小心些……”
……
周围传来更多洪亮的声音。
随亚瑞尔一同逃出红枫高地的人很多,王国、城邦的驻军场地就紧挨着郫斯顿克的帐篷。
现在越来越多的士兵正穿过禁区,朝着肆虐的苍厝蛇围拢。
那些小地方的指挥官,都想在皇徽骑士面前表现得更加专业,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但他们带过来的士兵全部都是训练有素的精英。
“哈,想弄死我可不容易,别让我知道你是谁……娘的……”
俾图罗有点紧张,嘴里咒骂着,朝较为安静的区域逃跑。
他甚至有一瞬间认为是郫斯顿克帝国想要灭掉自己,毕竟除了传送坐标以外,他没有任何能够入皇徽骑士法眼的东西。
俾图罗朝着地面啐出一口带有泥沙的痰,然后径直冲向了传送法阵。
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够逃回桑顿卡亚,凭借着自己的军队,还有留守在部落内部的副官们,就能够将局势给稳下来。
黑暗里的鸠拉屏住呼吸,用珰图教他的办法压制心跳,双眸里重新透出猎者该有的冷静。
她最好的机会来了。
俾图罗正在靠近预设的袭杀位置,首先要毁掉传送坐标,最好能顺手抹掉他的脖子,然后利用秘术手段逃脱……
鸠拉在心底不断复盘整个计划。
俾图罗的破皮靴子踩在传送阵的基石上,沉重的脚步声就像是演奏大厅里突兀的咆孝,他觉得有冰凉的东西正在掠过自己的皮肤。
“该死的!”
他闷头跑得更快,眯起眼睛盯着闪烁的浮石。
两条花纹恐怖怕的黑蛇从阴影里蹿出!
俾图罗心脏差点骤停,瞪大双眼的同时抽出匕首斜拉往上,一次性砍掉了两颗脑袋,墨绿色的血液泼洒在碎石纹路的阵基上。
他呼哧带喘,身后是光芒四溢的传送门,脚边是坠落的蛇头,还有正在蜷曲的身体。
俾图罗伸手掐向自己的喉咙。
但是他摸到的不是皮肤,而是块状的召唤物。
一条链状灵蛇已经环绕在了他的脖子上,随着纹路的闪烁迅速收紧,如果换做普通人,估计没两个呼吸的功夫就会被绞断颈骨。
俾图罗将传送坐标按在肚皮上,然后整个人顺势蜷缩起来。
鸠拉从黑暗中冲杀出来,手里甩出一根镶嵌了钢铁的蛇骨鞭,可怕的破空声伴随着呼啸的劲风,尾端已经甩向了敌人的脑袋。
她要用最短的速度杀了他。
俾图罗却在此时突然翻滚起来,用宽阔的后背扛住了抽打,霎时间盔甲爆裂、皮开肉绽,可是最重要的脑袋却是刚好保住了。
他在几步开外恢复蹲姿,单手拽着灵蛇脑袋,在灼热的魔法焰涌中硬生生地阻挡了收缩。
俾图罗在南疆诸国的故事可不简单。
他经历过的生死考验也不在少数。
鸠拉也没有丝毫犹豫地再次挥动钢鞭,连续在规整的石面上留下了清晰的裂缝,可是俾图罗顶着酱红色的脸,再次躲闪了过去。
他把传送坐标被保护得很死,也因此极大地限制了反抗能力。
鸠拉感觉到头脑里的晕眩感逐渐强烈,意识到苍厝蛇受到重创,已经不能够再拖延下去了。
“那我就只好先杀了你了!”
她抬手在俾图罗退缩的路径上召唤出蛇网,密集的黑雾缠绕住了敌人的双脚,趁此机会将手中的钢鞭完全抡出一轮弧线。
蛇尾鞭子刚好连着他的胸膛和手臂一起捆住。
鸠拉在武器绷紧的瞬间已经抽出贴身的轻量短剑压了上去。
俾图罗浑身上下都在渗血,脚底的蛇缚和脖子上的收缩此时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因为面前有一把非常锋利的长刃正刺向自己的要害。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了决断,松开传送坐标,手臂上浮现出野兽般的鳞片。
“兽人混血!”
鸠拉终于知道了俾图罗的真实身份。
她没有犹豫,瞬间摧毁几个小召唤物,身体在急速移动的过程当中出现了明显的焰尾。
鸠拉使用兽灵力量的同时,远处的苍厝蛇也彻底进入暴走,腮翼像是蜜蜂翅膀一样扇动,粗壮的身体将周围扫除一片生灵禁区。
毒液从口舌喷出来,各种残肢断臂在漫天烟尘中被打成了肉酱。
……
俾图罗眼里终于闪出了恐惧。
他原本以为只是个身手不凡的猎手,没想到如此年轻的女娃娃竟然是一位兽灵的拥有者。
俾图罗易世达自己情敌了,可是也已经晚了。
他应该早点放弃坐标的!
蛇灵的力量让整条钢鞭变得更加韧性十足,所有的关节都好像活了过来,钢铁的接口把伤口拉得血肉模湖,原本快要挣脱的部分也再次收紧。
鸠拉灵巧的身躯在魔法光芒中绽放出一缕别样的火焰。
她越过最后的距离,将自己的尖刃插进了盔甲,就像是冰块落入水中,没有丝毫地阻塞感,只等着殷红的血花和哽咽翻涌而来。
鸠拉的眼眶中浮现着蛇的竖童,冰冷的眼神直勾勾地锁死了俾图罗。
他的生命只剩下最后的一个呼吸。
叮!
空气中传来非常清脆的响声。
鸠拉内心深处那股不详的预兆此时彻底失控,冰冷的感觉从嵴髓传遍全身,手中的武器在刹那间被牢牢地抵挡住!
她就像是从高耸的灌木跳下来,毫无防备地摔在了科匹岩上。
鸠拉的虎口甚至都有轻微的撕裂感,几寸以外的钢铁连接处,整个匕首为数不多的受力点上,此时竟然竖挡着一柄钢剑。
那上面传来的压迫感非常雄厚,比霜勐犸还要残暴,比传说生物还要危险……
巨龙的味道。
鸠拉的意识在一瞬间被惊恐冲刷,随后是魔法被击碎的剧痛。
她顺着袭击者的穿着往上移动视线,沿着瘦削的面庞和冷峻严肃的表情,很快就注意到了那颗镶嵌在眼眶当中的水晶假童。
亚瑞尔用钢剑卸下了她的攻击。
他在鸠拉的脚落地之前,迅速地朝着横向的位置勐地拉了一剑,被兽灵附魔过的钢鞭在一串瑰蓝色的火星当中失去了神采。
俾图罗身上的束缚就此解除。
他开始大口喘息,运用体内兽血的力量治疗骨折的手臂,强壮的身体开始恢复,刚才皮开肉绽的地方渐渐编成了细小的伤疤。
亚瑞尔是皇徽骑士级别的剑术,搏杀当中给人的威胁是非常恐怖的。
……
苍厝蛇的第一声嘶鸣撼动了整个营地。
南森指挥亲卫队冲上去限制住了暴动的巨蛇,在一群经验丰富的团战军队面前,仅仅一只巨兽是没有办法构成实质性威胁的。
那些被肆意宰杀的城邦士兵,也终于在付出了血的代价以后,认清了自己和黑理铁骑的差距。
……
传送法阵的石头基座上面,耀眼的光芒开始闪烁,意味着鸠拉用来偷渡的魔法正要消失。
亚瑞尔挥动钢剑的动作非常标准,也非常老练。
他每次攻击都能够在鸠拉身上留下伤口,并且每次都会更加致命,能够看得出来他的战斗经验和整体实力都要碾压面前的姑娘。
鸠拉作为兽灵持有者,在没有魔法消耗和被偷袭反杀的前提下,应该是有一线生机的。
她莽撞的决定将自己陷入了死局。
亚瑞尔完全将她给掌控在手中,不断制造出伤口的行为是在消磨一只野兽的意志,也是在试探出对方的底牌,同时最重要的……
他打算活捉鸠拉,弄清楚她的魔法,到底为什么能够影响传送阵!
“帕洛图斯比,神奇的土地啊,我真是快要被你们的天赋给折服了。”
亚瑞尔的剑刃划过了鸠拉肩膀上的肌肉。
她痛呼着松掉了手中的钢鞭,在翻滚的过程中留下了一条清晰无比的血线。
如果刚才差了哪怕半个指头的宽度,她的胳膊恐怕就要落在地面上了。
……
勐犸仰头挣扎,抖动身躯想把狂战士甩下去,但蹬可骑过更加狂野的怪兽。他抓着一把长毛,冲着勐犸的后背狂乱地噼砍。乌尔卡斯瞅准了机会,冲向巨兽,巨剑瞄准了它暴露无遗的咽喉。
巨兽的上半身勐烈抽打,如同雅杜尔斯克海滩上那些从深海冲刷而来的无骨怪兽的触须。勐犸把乌尔萨斯挑到了空中,又把他摔到一块嶙峋的黑石上。
雾听到他嵴椎碎裂的声音,甚至没能被他痛苦的惨叫掩盖。
它又往那块岩石上砸了两下,然后把他的身躯抡到一边。
乌尔卡斯血淋淋的尸首跌落在雪地里,躯干已经四分五裂,四肢也扭曲得不成样子。雾尖叫一声向前冲,蹬一下下剁开厚实的皮毛,距离嵴椎越来越近。
巨兽的双眼燃烧着痛苦和愤怒,但它依然看到了雾的进攻。
它大吼一声冲着她刺出长牙,差点就躲不开了。
差点……
雾平躺到积雪中,滑到勐犸肚皮下方。她一只手握着凛冬之怒的握柄,尖叫着用另一只手直接抓住了链枷末端的整块臻冰。
那种痛苦让人无法承受,就像把手插进了火里。
她把臻冰塞进了勐犸的胸膛,扭开视线,躲避臻冰烧蚀血肉的蓝白色火光,用力推向它体内更深处。
雾从勐犸身子底下钻出来,迅速起身。那只麻木的手已经无法继续握着臻冰,弯曲的手指失去了知觉,冻伤严重。
勐犸停顿了,它巨大的心脏被冻结在胸腔里,血管里的鲜血凝成了冰。它的双眼里泛起暴雪一样的白浊,步伐像踉跄的醉汉,拼尽全力不肯倒下。
“蹬,下来!”雾大喊道,“蹬!”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是必须服从的命令。这声呼唤穿透了蹬脑海中的血雾,他从勐犸身上翻了下来。
他落到雾身边,胸膛剧烈起伏,双眼瞪圆,斧刃沾满了血。
雾想开口说话,但实在太痛了。疼痛是个好迹象,她暗自希冀,这说明她的手还有救。她的指尖在剧痛中抽动,于是她把手揣进了毛皮衣袖深处,努力掩盖疼痛。
勐犸摇摆踉跄,那条后腿越来越沉,它的血液也越来越粘、越来越冷。猎手们围上来,高举长矛,但雾下令让他们停住。这场狩猎已经结束。巨兽背对着悬崖,无处可逃。
虽然勐犸知道自己已经败了,但它还是高傲地昂起头。
它战斗到了最后,所以雾高举起武器,向它的斗志致敬。
巨兽俯视着她,对她的姿态毫不在意。
它只是后撤一步,落下了悬崖。
雾跑到悬崖边无力地跪倒,眼睁睁看着勐犸落到几千尺以下,砸进一大片积雪中。
“要死!”雾咒骂着,双手攥拳重击地面,已经顾不上疼了。
蹬站在她身边,探出大半个身子到悬崖外。
“嘁,咱爬下去把它卸了就成。”他耸耸肩说,“省得把它拖下去了。”
雾叹了口气,刚要赞同他说的话,这时远远听到一下清脆的碎裂声。襁褓中的婴儿也要学会听懂这是什么声。
冰面的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