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琳娜没有再开口。
她这番话其实有赌的成分,至少现在牌面是倾向于自己——洛克萨妮并未探查到桑顿卡亚,也没有通过特殊渠道遇见肯恩·布维尔。
“你要保护他,那个陌生人,对么?”
洛克萨妮转过来,撩起蓬乱的头发,露出表情冷漠、笑容疲惫的脸。
席琳娜感到心跳加速。
她看到面前的法师正在将双手扣在一起,而对方腕部的晶体饰品似乎魔力庞大。
她的老师正在启动某种仪式。
裸露的土地发出诡异的沙沙声,像是冻死前的战栗一样无法遏制,鸟兽全都消失在黑夜里,就连林地间风向都开始改变。
“生灵沸腾的土地,愿你在我的心中安息。”
席琳娜开口吟唱。
她必须阻止洛克萨妮亲自降临,一位超越时代的巫师如果亲自抵达桑顿卡亚,会掀起一场战役。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席琳娜试图用语言威胁,让对方有所顾忌。
但很显然,她低估了自己老师的疯癫程度,又或者说,这位巫师在长久的隐匿之后,已经做好了同全世界为敌的准备。
“别急着阻止,我就想单纯地见见他,是个男人?”
洛克萨妮嘴角带弧,伸手在席琳娜的脸颊上摩挲,即便是通过魔法愣印折射过来的幻象,依旧有着改变物体的实力。
席琳娜正在尝试着阻止她降临。
岚雾空间将周围的魔法痕迹全部吞噬,让仪式没有充足的落脚点,似乎成功阻止了洛克萨妮。
“你的力量很稳定,但还太稚嫩,显然你对它的克制超过了释放,亲爱的,力量必须凌驾于怜悯之上。”
洛克萨妮对她重复过很多,但自己的学生没有领悟。
“你藏起魔法,但无法隐藏一个人的足迹,他只要生存在这片土地之上,必然会留有印痕,那些交错而过的人生……”
“便是命运留下的烙印。”席琳娜补全了后半句。
“远古魔法的准则。”洛克萨妮说。
她露出微笑,至少自己的学生天资聪颖,没有将最基本的魔法常识忘记掉。
席琳娜则感到脖颈发凉。
她深吸一口气,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惊出了冷汗。
“无论他藏在何处,”洛克萨妮的幻象举起手臂,远古遗物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我都能寻找到他的灵魂!”
北境的魔法为之混乱。
所有灵觉敏感的法师在同一时刻感觉到了额角的刺痛,巫祭倾翻烛火,祷者语无伦次,就连流淌在土地中的力量都在此刻泛起了涟漪。
“怎么……?”
洛克萨妮感到恍然。
席琳娜似乎从她的语气中听到一丝惊叹,记不太清,而这位巫师使用的法器也很独特。
那根腕链,跟传说中的遗物何其相似。
席琳娜丝毫不用怀疑,自己的老师可没有心情佩戴一份赝品。
如果真如箴言语录中记载的功效一样,而自己的老师又如愿得到了它,那么……
洛克萨妮能够追踪荒原上任何一个灵魂。
席琳娜望向对方手中那亮晶晶的链子,它光芒乍现,熠熠生辉,似乎寒风伴着无数信息开始席卷而来。
洛克萨妮看上去很疲惫,她举手投足又透着矍铄和优雅。
砰!
席琳娜听见了清脆的碎裂声。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枚在传说中留下浓墨重彩的法器,在溢出的流光中炸成了碎片,随着一串粼粼的粉末升上夜空,带走了所有的魔法残留。
席琳娜捂着额头几乎昏死过去。
她感觉自己所有的内脏都在一瞬间被拉扯,魔法空洞带来的巨大引力,眨眼之间就能扯碎肉体。
洛克萨妮站在原地。
她看上去是那么冷艳高贵,有种贵族典籍中记载的病态美感。
鲜血顺着她的手臂缓缓流淌,地面上却没有留下殷红。
毕竟这些都是投影罢了。
【诸神赌局约定,谁都不允许占据你的精神,强征你的肉体,即便荒原意志毁灭,也无法夺去你的自由。】
返程途中的肯恩突然收到备注。
就在刚才,他在恍惚之中见到了一只手向自己袭来,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差点令自己喘不上来气。
“哪个勾魂女巫没长眼?”
肯恩嘀咕道。
启温曾经尝试暂用自己的身躯都失败了,肯恩不相信,荒原上还有谁的权柄能够高于一位尚有灵智的旧神。
……
洛克萨妮失败了。
她静静地望着血流不止的手臂,还有挂在血肉上的那根链带,似乎破损的法器有种独特的魅力。
席琳娜恍然大悟。
她的老师失败了,一阵狂喜涌入她的心脏,心跳声震耳欲聋。
揭惘者组织努力这么久,甚至好几次还是【全知】亲自出手谋划,都没有令洛克萨妮失败而归。
她看起来没有失落,反而露出一种期待的表情。
“我期待见到他,娜娜,告诉这个孩子,我已经准备好去见他了,既然命运如此,那相遇总是不可避免的……”
洛克萨妮转过头。
她望向桑顿卡亚如诗般美丽的夜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实际上,这位女巫师只是投影在此,她能够看见的,恐怕只有烛火照亮的石壁。
一阵风吹过山腰,冬松发出沙沙声。
席琳娜在绞痛当中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夜色笼罩着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
谁都不存在了。
……
肯恩在数天后返回部落。
他刚刚翻下狼背,还没从士兵们面对巨兽的赞叹声中回过神来,就被【随军萨满】给拉到角落。
祭坛在洛克萨妮降临的夜里出现过异常。
水晶失控,冬母之息四溢,而斥候们在附近的山坡上见到了魔法湮灭后的景象。
“席琳娜还在吗?”
肯恩尚未卸下甲胄,边问边走,直接朝着主楼的方向赶过去。
“法师在,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出过门了,送饭的工作都是交给麦格小姐代劳的。锡蒂战旌也去慰问过,但对方除了你和麦格,谁都不愿意交谈的样子。”
随军萨满将最近的情况汇报完毕。
肯恩点了点头,然后推开了主楼的大门。
出乎意料的,席琳娜没有受伤,也没有憔悴,就保持着端庄的坐姿呆在那张凭空唤出的长背椅上。
“坐下,我们谈谈。”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