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大手发颤拨开她湿漉漉的长发,露出苍白泛青的脸,“我如约来了,我找到你了!魏岚……”
魏岚双眸紧闭,毫无生机。
甚至连胸口都已经没有了起伏。
“喂……魏岚……”顾朝抱着魏岚,嗓音沙哑呜咽,发颤的手轻轻触碰她的脸,希望能得到一点回应,“你为什么不说话?说话……”
魏岚脸颊无力歪向一边。
她胸口没有起伏,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脖颈上青涩脉络逐渐显现清晰,连呼吸,都没有了……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可是,呼吸,连呼吸都没有了啊……
顾朝颤抖的手触电般从她鼻子前挪开。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来晚了……魏岚,魏岚——”
他紧紧的抱着魏岚,大滴的泪外涌,仰天嘶吼,“魏岚,你说话,说话啊——别这样,醒醒,醒醒,啊——”
一声盖过一声,悲伤绝望断愁肠。
可是,渐渐的,顾朝连哭都哭不出来,滚烫的泪持续外涌,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单字音节。
他就这么跪在浅滩抱着魏岚,浅浅的浪拍在他身上,将绝望心碎卷入深海……
“呜……哥……”
后面跟随赶来的人看到这样的一幕,忍不住红了眼眶。
右兰眼里泛起泪花,背过身不忍再看,谢惊鸿将她搂进怀里,手背青筋鼓动将右兰的脸紧紧按向怀里。
右兰紧紧抓住谢惊鸿的衣裳,大滴眼泪浸湿他的衣襟“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所以人都在期盼他们相遇。
没有人能想到,最后的结果,竟然是这样。
*
“我叫魏岚,你叫顾朝,对吗?”
“我今年十六,你比我大吧?那我叫你朝哥,行吗?”
“好。”
……
“魏岚,上次那个辫子你说我头发太短,这次这个圆球儿我能扎吗?”
“这叫丸子头!你的头发长度可以,等回来我教你。”
“那、那我先谢谢你了!”
……
“你干嘛!”
“干你!”
……
“朝哥,痛……”
“囡囡,我爱你,最爱你……”
“魏岚!”
“魏知青……”
耳边浮现无数吵杂,魏岚只觉周身暖暖洋洋一片,甚至有些炎热。
她眉心微蹙颤动,试着睁开双眼。
阳光晃眼,映入眼帘的是半边天的鱼鳞云和满目苍苍前后摇曳的竹林。
风“簌簌”的吹,一切好似似曾相识。
这样的想法刚落定,那些丢失的记忆和刚才黑暗中响彻的声音如潮水涌入脑海。
原来,
原来,她不是什么衍太太。
她是……是……
是他的囡囡。
魏岚身体一抖,倏地坐直身,雾气迅速充满眼眶。
于此同时,身侧传来温柔缱绻的声音,“做噩梦了?”
魏岚惊愕回头,待看清身侧男人的脸色,眼泪再也克制不住的往下掉。
是顾朝。
他坐在她身侧的门槛上,一手拿着竹筒,一手拿着那把削铁如泥的短刃,原是在细致的削着竹签,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此时一双深邃眉眼正担忧的望着她。
“别怕,有我在。”他将她轻轻揽入怀中,随手放下的竹筒顺着倾斜的地面“笃笃笃”滚出老远。
微有些硬的胸膛,炽热熟悉的气息……
失去意识前,她明明还在海市,从沪北大桥一跃而下……
魏岚浑身颤抖,泪流不止。
顾朝身体后仰跟她拉开距离,仔细将她打量,“囡囡?”
魏岚抬眼,紧紧攀上顾朝的胳膊,伤痛又绝望的望着他,“你为什么不找我!”
顾朝眉心蹙起,慌乱片刻很快镇定下来,“找你,我一直在找你,已经找到了……你闭眼,再睁开眼看看?”
“囡囡,我就在你面前。”
魏岚桃花眼水雾朦胧,剔透的泪珠一串接着一串扑簌簌落下,她绝望的摇头,不敢轻易闭眼。
害怕是梦,更害怕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她怕一闭眼,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四年……
她被骗了四年,和他分开了四年,还失去了孩子……
这四年里,她承受了太多太多,无尽的委屈和惆怅无法表达,她紧紧的,无助的抓着顾朝的手臂,反复重复那一句话:“找我,找我,一定要找我……我就在,就在那里!我就在海……”
鱼鳞云预示着近期有雨,但这回的预示未免来的有些过早。
她话音还未彻底落下,“轰隆隆”的一阵巨响,电闪雷鸣,天色突变乌云沉沉,扑簌簌的牛毛细雨落下,顺势盖过了她的后半句。
“找……”魏岚惊得头皮炸起,桃花眼瞪大惶恐不安,还欲说些什么,身后一阵巨大的吸力,仿佛她此时正在一个壳子里,那吸力要将她从壳子里抽出。
魏岚难以反抗,瞪大的桃花眸死死哀求望着顾朝,直到双手脱力松开,身体一软失去意识。
我找到你了。
你闭上眼,再睁开眼看看。
我就在你面前。
囡囡,我就在你面前……
呜……朝哥,这几年,囡囡过的好苦啊……
橙橘晚霞卷着丝丝烟黛色照映半边天,男人抱着女人绝望痛哭,却没有有注意到,女人泛青的脸上,眼角浸湿一滴泪。
魏岚眼睛忽地睁开,胸腔积压难受,她哽着脖子“呕”的吐出一口水,紧接着便如即将渴死的鱼再次落入水中一般,剧烈的吸气呼气。
她半个身子还泡在水里,浑身湿漉漉的,海风一吹,犹如身处冰窖,冷得快要死掉。
眼前黑漆漆模糊一片,魏岚看不清东西,但是能听清。
熟悉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吼叫……
“朝哥、朝哥……”她气若游丝,努力眨眼去看清眼前的人。
对上顾朝不可置信充血泛红的眸子时,魏岚眼里迅速涌上雾气。
她一面落泪,一面抖着手含笑触碰顾朝的脸,“你找、找到我了……你、你真的找到我了……”
*
“这些是?”
“打开看看?”
医院里,魏岚披着衣裳靠在床头,手里捧着顾朝递过来的牛皮纸纸袋。
纸袋鼓鼓囊囊沉甸甸的,却不是很大。
顾朝话音落下,魏岚浅笑颔首,拆开纸袋将东西取出。
竟是一叠厚厚的相纸照片?
魏岚怔愣,似乎察觉她的茫然,顾朝坐在她身侧,接过照片,每替换一张都附带一句解释:“囡囡你看,这张是第一次生意谈成,五万的订单,这个是第二次,十五万。这个是三十万……还有这个,一千二百万……”
“所有协议合同一份两份,一份甲方持有,一份乙方持有,因为要放在一起保管,所以每一份我都拍了照片。”
“囡囡,这些都是你的,你的成就。”
魏岚捡起一张照片细细抚摸,照片里是盖着红戳、签着顾朝署名的文件,所有金额后面都带着“$”的符号,代表着美元。
虽然是因为她的一句话,但这是他这几年呕心沥血的成果,现在却献宝一样捧给她看,告诉她,是她的成就。
魏岚眼尾泛红,倾身环住顾朝的脖颈紧紧将他抱住,嗓音微颤,“朝哥,辛苦了。”
顾朝身体倏地僵住,短暂片刻,他渐渐松懈下来,用力回抱魏岚。
他目光柔情似水,下颚轻轻抵在她发顶,“是你辛苦了。”
两人相互依偎,温情满满,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右兰小脸红扑扑跑了进来,她高兴的挥动手里一沓病历单,“哥,岚姐姐!出院手续已经办理好了,我们现在走吗?还是再等等?”
身后谢惊鸿漫步的跟了进来,优哉游哉看了一眼手表,浅笑道:“当然是现在,再晚下去,火车可不等人。”
“火车?”
“火车?”
魏岚和右兰异口同声说道,两个人各自看向身边的男人,满脸问号。
顾朝轻笑应了一声,修长手指点点魏岚的鼻尖,“之前虽然知道你还活着,但因为还没找到你,所以一直没将消息透漏给京市那边。”
后来虽然找到魏岚,但魏岚身体过于虚弱,必须住院休养,另一边顾朝又了解到京市那边,魏学良夫妇这几年身子骨也不如从前硬朗,两边不方便长途跋涉,这事索性就压了下来。
眼下魏岚已经住院三月有余,身体各项情况基本稳定,顾朝觉得,是时候带她回京市了。
分别这些年,起初因为失去记忆的缘故,魏岚不知想念,如今记忆已经恢复,一想到远在京市的魏学良夫妇,她心里压抑的难受,迫切的想要再见他们一眼。
眼里又蓄起了雾气,魏岚轻轻拭去眼角泪花,嘴角挂着笑意却又忍不住抽泣,“谢谢……”
明明伤怀,却努力扬起笑容的模样刺痛了顾朝的心。
他在她额头落下细碎的吻,嗓音沉沉的安慰:“在我面前,不用伪装。”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魏岚微微怔愣一瞬,随后用力点头,“嗯。”
这回,她露出真切灿然的微笑。
*
海市和京市的距离,要比H省和京市远很多,火车哐哧哐哧周折一天一夜,才抵达京市。
路途遥远,本该枯燥无趣,幸而有右兰和谢惊鸿陪同,一路插科打诨倒也有些乐趣。
看着右兰和谢惊鸿亲密互动,魏岚总觉得遗忘了点什么,直到下车才想起来。
她伸手拉住顾朝,扬起小脸问道:“纪风遥呢?”
曾经的魏岚虽美,但脸上还藏匿着丝丝半点的稚嫩,如今稚气褪去,她身上沉淀出更多的温柔知性,变得愈发美艳。
这是他要守护一辈子的人。
顾朝浅浅一笑,贴心将魏岚头上歪去一侧的遮阳帽扶正,他轻声笑道:“那是他们的故事。”
魏岚怔然,半晌似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点点头“嗯”了一声,不在多问。
顾朝之前虽然身在港岛,但年节一直有派人登门魏家,一方面弥补亏欠,一方面是因为赡养。
魏学良害怕他们会再次触碰魏母心底的伤痛,前后搬家几次。
顾朝一直知道魏家的新地址,但心里大抵知道魏学良的用意,索性让谢惊鸿他们停了登门的举动,只在暗处关照。
魏学良是谁?那样警觉的人,对于顾朝的安排,他能察觉不到?
只是念着顾朝的一片心意,又没有在魏母面前显现,魏学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
彼此默不作声安定了两年,魏学良以为,此后这样的模式也将一直延续下去,然而,午后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长久以来的沉静。
“你怎么来了。”
魏学良单手扶住院门,怀里还抱着一个圆溜溜的小丫头。
随他话音落下,他怀里的小胖妞转过头来,歪着脑袋好奇打量顾朝,而后又扭过头去亲昵搂住魏学良的脖子。
小胖妞声音糯糯带着甜腻腻的颤音,“爷爷,这个叔叔是谁呀?”
院里的人听见动静,也跟着走了过来,“老魏,门外是谁啊?怎么不让人进来说话?”
是魏母的声音。
“没谁,问路的。”魏学良冲顾朝摇摇头,示意不必再登门造访。
魏学良抬手就要关门,却见顾朝身体一侧,错开一步露出身后的人来。
“爸爸。”魏岚双手交叠一起拎着小包,眼里泛着泪花,笑容灿然又乖又甜,“我回来了。”
“岚……魏岚……”
魏学良喉咙滚动,一息间松了手,怀里的小胖妞顺势滑倒地上跑去了一边。
魏学良红着眼,伸手想碰碰魏岚,又怕是梦,伸手到半路又猛地缩了回来,他犹豫着,身后“哐当”的一声响,一个人影从他身边窜过,稳稳抱住了魏岚。
“岚岚,岚岚!我的岚岚!”
“你活着,还活着……你去哪儿了?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你给妈来个信儿,你给妈来个信儿啊!”
魏家的院里,搪瓷盆落地水洒了一地,搪瓷盆还“滋滋”打着转,魏母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半个后街。
这几年来,丧女之痛一直缠绕着魏母,每每夜里做梦都能梦见魏岚站在水里,冲着岸上的她伸手,喊着“妈妈,我冷……”
后来有了孙子、孙女,魏母看似有了好转,实则并没有。
她捧着养大的姑娘,说没就没,心里的心酸痛楚哪是三两年时间说没就能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