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河北、陕西、山西、辽宁,由于地广人稀没有清查,其余各省全都开始了大规模清田行动。
一个王朝如果到了中期,清田就将变得难如登天。
可在王朝初期,清查田亩、清理人口,其实是相对容易的事情。只要相关政策合理,广大底层就愿意配合,官员和士绅也不敢挑战皇帝的权威。
从朱元璋开创大明,一直到永乐十年,明朝的田亩、人口都是十年一查(每年都有人口统计,但十年一次大范围清查)。
据《明实录》的统计就能看出,大明人口逐年增涨,在永乐元年、永乐十年分别达到6600万和6500万。之后就一路走跌,总是徘徊在5000万人左右,朱棣估计忙着北伐草原,对地方的控制力明显下降,每次清查人口都是官员在糊弄。
直到成化年间,宠幸万贵妃的昏君朱见深登基,面对着百万流民的烂摊子,大明人口竟然又暴涨至6000万。到成化十五年时,大明人口攀升至巅峰的7100万。
然后,一代明君、中兴之主、大明弘治皇帝继位,人口瞬间暴跌到5000万。
再配合田亩数量来比较,也是非常有意思的。
洪武二十四年,全国耕地3亿7千多万亩。洪武二十五年,田亩清查完成,全国耕地猛增到8亿8千万亩——这不是什么开始,而是整个明朝的巅峰。
到了弘治皇帝时期,全国耕地数量,比朱元璋那会儿直接减半。
作为开国皇帝,朱元璋真是想干啥就干啥。说一句清查田亩、大造黄册,一年时间就全国耕地数量翻倍,从3亿7千万亩暴增到8亿8千万亩。
赵瀚也是开国皇帝,同样想干啥干啥。
一道圣旨下去,全国官员都忙活起来。省里派专员到府里督促,府里再派专员到州县督办。经常是县衙户科人手不够,得从其他科房借调官吏,村镇干部和农会也都运转起来。
大量暴力或者隐性侵占民田的案子,在清田过程当中暴露出来。
有了皇帝撑腰,地方官吏还敢隐瞒的,总有农民跑去匿名举报。底层农民,家家户户都有孩子读书,很多匿名举报信是小学生写的,偶尔有生字不会写,甚至使用拼音来代替。
越来越多的官吏落马,越来越多的士绅豪强被抓,然后等着被集体迁往黑龙江都司辖地。
黑龙江都司太过偏远,正常移民打死不愿去,现在不就有足够的移民了吗?
户部尚书郭舜禹,总结了京城周边两省的情况,向皇帝汇报说:“陛下,安徽、江苏两省的侵田案,多是钻了移民的空子。朝廷每年都组织移民,其原有土地重新分配。移民的百姓,可指定一亩土地,赠与留在原籍的亲属。剩下的土地,皆由官府分配给附近的新近成年者。这种分配,被地方官吏和士绅豪强上下其手!侵占民田最多的,不是流官,也不是富商,而是县衙小吏和乡下望族。”
“你想说什么?”赵瀚问道。
郭舜禹说道:“陕西、山西、河北、辽宁四省,已经持续移民近百万。朝廷的移民计划,可以不用再实行了,等这些省份自然繁衍为好。向北方移民越多,南方的田政就越混乱,而且朝廷也靡费钱粮无数。自从收复北方之后,朝廷没怎么打大仗,可国库的钱粮却所剩无几,全都是砸进了移民当中。一路的运输,流民的安置,赠与耕牛、种子、被服、补贴……处处都要钱,处处都要粮。”
赵瀚笑道:“国库现在是财部总管,跟你户部没多大关系,你着急国库空虚做什么?”
郭舜禹哭丧着脸:“可移民却是户部在管,从中枢户部,到县衙户科,官吏全都疲惫不堪,一个人当好几个人用。移民所需的钱粮,都需要跟各个衙门接洽,从申请、审核到批复,整天忙得不可开交。移民从原籍遇到新籍,全是户籍部门在管。稍有出错,动辄要吃挂落。上头又有财政、银行衙门盯着,时不时还要应付钱粮审查,还要配合督察院的监察。”
这是来叫苦的,负责移民的官吏确实很累。而且移民钱粮被层层监管,小贪小拿不会出问题,稍微贪得大些就容易暴露,说起来油水丰厚,其实是风险极大。
赵瀚说道:“移民暂缓吧。”
郭舜禹下意识想继续劝谏,突然发觉不对劲,咋皇帝如此轻易就同意了?
赵瀚说道:“要打大仗了,腾不出钱粮去移民。”
近几年的财政非常诡异,国库收入不断增加,却总是存不起来多少钱粮。
一是提高了官吏的工资,二是教育开支不断增涨,三是提高了地方留存税款的比例,四就是移民费用持续性猛增。
以前向山东、河南移民,老百姓的积极性很高,踊跃报名的非常多,移民开销也不是很大。可目的地换成更北方以后,老百姓就不那么热情了,越是偏远苦寒之地,就越要提高移民的待遇,每个移民所需的费用打着滚儿上涨。
赵瀚继续说:“此战之后,不会再大规模移民。但小规模移民不会停止,河北、辽宁以北的蒙古地盘,很多地方都是适于耕种的。每年须得迁徙一批汉民过去,如此才能巩固边疆。”
“陛下圣明!”
郭舜禹连忙拍马屁,只要别再大规模移民就好。
官员们抱怨归抱怨,但也都知道,移民工作是必须的。就像明朝初年,很多地方都被打烂了,朱元璋同样进行了持续多年的移民安置。
比如山西洪洞县,就是明初的北方移民转运站。
当时全国各地的移民,被送到洪洞大槐树下登记,确定最终的安置地点再转走。几百年之后的现代社会,那里成为数亿国人的寻根圣地,都说自己的祖籍在洪洞大槐树。
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鸹窝。
明代的大槐树移民,整整持续了五十年,朱元璋死了都还在继续!因为明初的财政有限,还要忙着打仗,无法短期内大规模移民,只能几十年如一日的小规模进行。
这个时空,估计会出现另一个集体记忆。
前往北方的移民,除了辽宁是坐海船,其余全都要在徐州集散,徐州将会成为无数人的梦中故乡。
……
“驾!”
南京东郊,皇家马场。
这段时间是对外开放日,许多百姓前来游玩。就算没钱租用马匹骑乘,也能买门票进去看比赛,甚至还出现了博彩现象。
不管是赛马,还是打马球,都有人私下设赌局。
当然,赌局规模不大,只能悄悄进行,毕竟朝廷一直都禁赌。
“加油,加油!”
“快抽鞭子啊!”
两千多观众疯狂呐喊,十多匹马正在赛道狂奔。
关于“加油”的来源,有说出自刘伯温,有说出自刘墉,有说出自张之洞他爹,也有说出自榨油坊的号子。但这个时空,南京人喊“加油”,肯定出自紫禁城里那位赵皇帝。
赵瀚某日观赏马球,兴起忽喊“加油”,这个词汇就渐渐传开了。
此时此刻,费如鹤正带着太子在观看赛马。
这货回京之后,到处游玩耍乐,最后还是觉得马场合乎心意。不但自己来,还拉着太子出游,赵瀚对此并不阻止,太子跟舅舅混熟了是好事。
“唉!”
赵匡桓看着头马冲线,顿时郁闷得一屁股坐下,他寄养在此的爱马只跑了第三。
费如鹤道:“太子,我有匹马,颇为神骏,养在大同那边。等平定了草原,就带回来送给太子。”
赵匡桓说:“舅父征战沙场,自是需要神驹。我不过骑马戏耍,有几匹好马就够用了。”
“你倒是少年老成,随你……随陛下。”费如鹤笑道。
连续几次厮混,赵匡桓跟费如鹤已经熟络,问道:“舅父,蒙古鞑子是否真的那么凶残?”
费如鹤吐槽道:“凶残个屁,这几年闷死我了。漠南蒙古的鞑子,早就被满洲鞑子打断骨头,随便带几万人就能横扫各部。偏偏陛下勒令不准擅自北出,说要把钱粮用来移民,等北方数省人口充实、粮食丰足之后,再从北方就近征粮去打仗。”
“这不对吗?”赵匡桓问。
“对是肯定对,就是太拖延时间,”费如鹤说道,“我明白陛下的想法,如果北方凋敝,就得从南方运粮去打草原。打下来容易,但得在草原移民驻军,补给线拖得更长,耗费的粮草更多,顶多能够打到集宁(乌兰察布)。陛下移民充实北方之后,粮草就充裕了,补给线也变短了,不但能打到集宁,还可以调集大军征战漠北。”
赵匡桓又问:“漠北是什么样子?舅父去过吗?”
费如鹤解释说:“漠北我没去过,但在商队里安插细作,探知了许多漠北的消息。翻过阴山之后,往北到处是戈壁沙漠,没有向导会在大漠里迷路。穿过了大漠戈壁,才是漠北蒙古的草原。要打漠北,军粮不能少,那么远的路途,又到处是大漠,稍不注意就要断粮饿死。”
“舅父今后会封狼居胥吗?”赵匡桓兴奋问道。
“封狼居胥,我肯定会的,这是当初跟陛下的约定,”费如鹤说着就郁闷起来,“可惜不知道狼居胥山在哪儿,我跟蒙古人打听过了,就连蒙古人都没听说过狼居胥。”
赵匡桓顿时为之无语,想要封狼居胥的将军,却不知道具体地址。
费如鹤又说:“勒石燕然的燕然山,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就在喀尔喀蒙古的地盘上!所以,先不管狼居胥,勒石燕然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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