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5日中午,赵神父与周嵩袁月苓共进午餐。
“驱魔人?我吗?”周嵩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他紧紧地抓住了月苓的手:“我才不要出家。”
赵神父摇头吹着手中的咖啡:“你的天分……非常罕见,浪费了就可惜了。”
“我哪有什么天分啊!”
“昨天晚上在幻象中,你的表现,胡安神父可是都看到了。
“驱魔是一项……被遗忘的传统技艺。
“截止到去年,全米国也就只有二十多位专业驱魔人,华夏更是……
“就这么和你说吧,国际驱魔人协会的津贴,换算成软妹币,也算是高薪了,不比你毕业出去当个画图狗强多了?”
周嵩把月苓的手抓得更紧了:“当画图狗也不当和尚。”
袁月苓却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周嵩,如果天主召叫了你,我一定是支持你的。”
周嵩批脸一跨,瞪了她一眼。
“当然,我也理解你在……私人感情方面的处境。”赵神父贼兮兮地凑过来,压低了嗓音:“所以,我可以给你们一个私人建议。”
“那您说。”周嵩和袁月苓也将身体前倾,压在桌子上。
“简单点说,首先加入鹰国国教,成为安利甘宗的牧师,和袁月苓完婚,然后以已婚牧师的身份改宗到天主教,当神父,可以保留家室。”
“这他Nia的都行?”周嵩张大了嘴巴。
“我什么也没说过。”赵神父往椅背上一靠,申明道:“除了萝玛,都是不正宗的。”
“谁说要嫁给他了。”袁月苓涨红了脸,抗议道。
“哦?我还以……原来如此吗?”赵神父挑眉道。
“就是因为……决定要认真过下去,所以才,必须面对一下,一些事情。”袁月苓说。
“就算是教友,做婚姻辅导也要提前一周预约啊。”赵神父开玩笑道。
“我们……不算吗?”周嵩弱弱地举起手。
“正好,有一个寒假慕道班,很适合你们两个。”赵神父忽然想到什么:“八天速成,开学前领洗。
“哦,主要是袁月苓,周嵩你这边还是考虑一下我那个建议。
“袁月苓的这种状态还不稳固,为了防止邪灵卷土重来,早点领洗总归是好的。”
“不行啦赵神父,”袁月苓为难道:“寒假我要带周嵩回老家。”
“那就只能明年再说了……”赵神父点点头:“行了,说说你们的问题吧。”
袁月苓清了清嗓子,开始从她和周嵩的相识说起。
她讲到他们是怎么成为朋友,周嵩又是怎么在大庭广众下对她当众告白,自己不理睬他以后,他又是怎么死缠烂打了自己两年多,最后讲到共生以后的种种事情。
在周嵩听来,这番讲述大致上可以归结为血泪控诉,听着自然是十分不爽。
但因为有言在先,也只能一言不发。
袁月苓讲完以后,赵神父又邀请周嵩从头讲一遍。
同样的事情,换个角度讲一遍,可能就会有天差地别的差异。
并且,两个人都认为自己没有撒谎。
“所以,”周嵩讲完以后,摊开了双手:“想请教赵神父,答案是什么?”
赵神父露出困惑的表情:“问题是什么?”
周嵩和袁月苓面面相觑。
“这么说吧。”赵神父把两手交叉在一起:“你们希望我以什么样的身份给出建议?朋友,还是神父?”
“神父吧。”
“好,以神父身份,”赵神父再次后仰:“你们希望我劝和还是劝分?”
???
周嵩和袁月苓面面相觑,都觉得这是什么古怪的问题?
“当然是劝和……”周嵩说。
“神父,您按照本心来说就好了。”袁月苓却这么说。
“作为神父,我建议你们暂且先分开,但你们是不会听我的。”赵神父平静地说。
周嵩大惊失色。
“原因是,在外力的强制下促成的感情,你们身在局中是无法判断它的真伪的。
“打个比方说,一个绑匪和他的人质之间,是无法产生真正的感情的。
“周嵩同学你别急,我并没有说你是绑匪,这只是一个很不恰当的比方。
“总之,不如先以同学朋友的身份相处,等到共生问题彻底解决以后,再彼此冷静地想一想,到底要不要在一起。”
“这样吗……”袁月苓沉吟着。
周嵩伸过手来拉着她,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
袁月苓捏了捏他的手,暗示他放宽心。
“你们这两年的事情,盼望跟我简单提起过。”赵神父想了想说:“你们刚才又和我说了一遍——两遍。”
“所以,赵神父怎么看待呢?”袁月苓不露声色地说。
“还是以神父身份么?好。
“周嵩同学,你要好好反省自己这两年的所作所为,你的纠缠不休、跟踪骚扰的行为,已经离违法犯罪的道路不远了。”
“我已经反省了,神父。”周嵩干巴巴地说。
“还不够,你明显没有彻底反省。”赵神父毫不客气地指出:“袁月苓同学现在愿意和你在一起,宽恕你过去的行为,不管是出于什么起因,这都说明她内心有着十分可贵的品质,你应当好好珍惜。”
“……我珍惜啊,我一直都很珍惜。”周嵩瓮瓮地答道:“可是神父,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的吗?月苓她就没有一点点错吗?”
“没有。”赵神父干脆利索地回答道:“人家小姑娘不想理你,有什么错,这是人家的权利。”
周嵩很想站起来就走,但是他知道,他不能。
内心憋着火,脸上却还要堆出谦卑的笑容……
周嵩觉得自己开始提前适应社会人的角色了。
“赵神父,”袁月苓却并没有露出满意的神色,相反,她有些疑惑:“您一直在强调神父的身份,现在您可以用朋友的身份,给我们提出你的看法吗?您内心真实的想法。”
“我刚才说的话,也并没有任何违心。”赵神父笑道:“但是,凡事都有两面性,我个人倒确实还有别的见解。”
“您说。”袁月苓道。
“周嵩同学对你的爱是很深的,我斗胆猜测你将来不太可能碰到比他更爱你的人。
“作为朋友,我不会左右你的选择,但是希望你意识到这一点。
“没有多少男人,会在见到女朋友变成那副恐怖的模样以后,依然不离不弃守在她身边的。”
“可是,”袁月苓咬紧了嘴唇,松开了周嵩的手:“一个深爱你的人,会想要杀掉你吗?”
“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不要用思想罪去审判别人,否则你就着了魔鬼的道。”
赵神父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你们都听到了,牠还说我和小小羊的母亲有私情,我以人格担保,绝无此事。
“但是,若说我对小羊还有一丝旧情……我自己确实不知道,但是经牠这么一说,倒也不敢说,意识深处100%没有。
“牠对小小羊的指控也是如此。
“说她不喜欢男人,可问题是,不喜欢男人就意味着喜欢女人吗?
“也许她只是情窦未开呢?
“退一步说,就算她真的喜欢女孩子,只要她没做出过什么,她也是无罪的。
“牠对周嵩同学的指控,与此相仿。”赵神父总结陈词:“就算他曾经在某个瞬间,产生过半秒这种念头,你也得允许——人总会经受诱惑,就算是耶稣也不例外。”
“神父,这个我能明白,我的点不在这里。”袁月苓解释说:“我是不能理解,狗子……他这么爱我,为什么会产生杀死我的想法?
“就像那个叫陶坤的少年犯,虽然他说他没有杀韩莲杰,就算他说的是真的,韩莲杰也是被他间接害死的。”
周嵩坐不住了:“神父,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赵神父没有理周嵩,只是对着袁月苓说道:“你不理解是吗?那我告诉你,因为你已经先一步杀死他了。”
袁月苓怔了一下:“所以,确实是我错在先?”
“神父也难断家务事,我不和你们讲对错。”赵神父摸着自己的眉毛:“我劝你们暂且先分开,你们都不愿意,你们又要我以朋友的身份给建议。
“所以我对你们说:情侣,夫妻,家庭,那不是讲对错的地方,是讲爱的地方。”
开始灌鸡汤和稀泥了么?周嵩想。
“法律,无论是教会法还是世俗法,那都只是一个……框。”赵神父比划道:“整本圣经,这么厚,天主教法典,那么厚,法律有几百条,几千条,可是教会法的总纲无非一个‘爱’字,宗教的精神,也无非就是这个‘爱’字。”
袁月苓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圣保禄宗徒说:我若能说人间的语言,和能说天使的语言;但我若没有爱,我就成了个发声的锣,或发响的钹。我若有先知之恩,又明白一切奥秘和各种知识;我若有全备的信心,甚至能移山;但我若没有爱,我什么也不算。我若把我所有的财产全施舍了,我若舍身投火被焚;但我若没有爱,为我毫无益处。”
“爱……”
“你问我,你错了吗?我告诉你,你当然没错。
“你有权利不搭理任何你不想搭理的人,到了教皇那儿,他也不敢定你的罪。
“可圣经的法律应该被积极的理解,而不是消极的理解。
“应该做加法,而不是做减法。
“不要总想着,我不做那个,不做这个,我就没有犯罪。
“要问问自己做了什么。
“你没有违反任何明面上的法律,可是你的行动缺乏爱。”
袁月苓礼貌地听着,心里却想:这不是道德绑架吗?
“你一定在想,这是道德绑架吗?”
赵神父好像能读心一样笑了起来:“还记得吗,我们没有在谈论是非对错,家庭是讲爱的。”
“可是,赵神父,”袁月苓不服气地说:“您不能用结果倒推过程,大一那时候,我和他还不是情侣。”
“我所说的爱,不局限于爱情,甚至不局限于同学、朋友之间。”赵神父解释道。
“基督的大爱吗,我懂。”袁月苓笑了笑。
“没有拿那么高的标准来要求你,”赵神父叹道:“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不用回答我,也不用回答任何人,问你自己的内心就好。”
“您说。”袁月苓说。
“这真的有必要吗?”
赵神父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当年,我真的有必要用这种态度对待他吗?
“我是否本可以得体地拒绝他,然后与他保持合宜的社交距离?
“我是否本可以做得更好?
“是否自己的举手之劳,就能给他人带来莫大的安慰,但就是坚决不去做?”
袁月苓:“……”
“爱,就是同理心,就是共情。”赵神父摊开手:“我一直有一种感觉,但是没有依据,所以就不敢乱说。”
“您说您说。”一直沉默着的周嵩开口了。
“阿斯摩太被赶走了,但是共生依然存在,这说明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可能性,还有其牠的魔鬼影响着你们。这也是我催着袁月苓同学尽快领洗的原因。”
袁月苓有些不寒而栗。
“第二种可能性,共生,或许不是魔鬼的诅咒,也许是别的什么意义的存在,是天主的祝福也不一定。”赵神父说:“我不对这句猜想负任何法律道德责任。”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袁月苓的声音有些颤抖。
“因为,共生,给了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能够体会彼此的痛苦。
“我觉得,这是一项莫大的祝福。
“圣子当年降生成人,也是为了体会人间的痛苦……”
周嵩看赵神父的目光转变为膜拜。
赵神父把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看向周嵩:“你也别得意,我说她不代表你就做得好。”
“对对对,是是是,您说的都对。”周嵩谦恭地说。
“你们两个当中,但凡有一个拥有这项能力,这两年的纠葛也许就不会发生。
“陶坤和韩莲杰的那桩悲剧也不会发生。
“圣保禄宗徒他老人家还教导我们说:爱是含忍的,爱是慈祥的,爱不嫉妒,不夸张,不自大,不作无礼的事,不求己益,不动怒,不图谋恶事,不以不义为乐,却与真理同乐: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永存不朽。
“能领会多少,就领会多少吧。”赵神父笑道,把咖啡杯往桌子上一墩:“国际驱魔人协会的offer,你再好好考虑考虑,也和你女朋友商量商量。”
“哦……好。”
“时间不早了,我得上郁家去了。”
“替我……我们向郁盼望和她父母问好。”
望着赵神父远去的背影,周嵩嘀咕着说:“这句话好耳熟啊。”
“哪句呀?”袁月苓问。
“能领会多少,就领会多少。”
周嵩说着,想起来了。
那是郁盼望那天劝他的时候所说的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