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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出发了。”

吉斯摸了摸已经长大了的儿子的脸,带着微笑走出家门。

今年登山季到了,吉斯作为夏尔巴团队的领队,从千禧年首登珠峰,他已经登顶珠峰5次了,这是一个罕有人达到的成就,哪怕在村子里,大家也将吉斯当成是英雄。

在他的身后,一位十三岁的男孩皱紧了眉头,望着父亲的背影,神色严肃。有时候他们还会哭,不知道父亲还能不能回来。男孩在去年便失去了他们的舅舅——他死在了珠峰上。

然后,父亲再也没有回来。

一场大雪崩,在毫无征兆地情况下,重达一万四千吨的冰雪在主要攀登线路崩落,人在其中根本毫无招架能力,而此刻在攀登的,只有夏尔巴人。

人被瞬间掩埋,跌落,血迹、残骸、背包和鞋子散落一地,脸部伤痕累累,无法分辨,其中包括了男孩的父亲。

要下山了。

一号营地的丹增心想,登山季取消了。

丹增却不怎么高兴得起来,雪崩让他再一次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那个好像蒙着灰雾的晴天。

那是极度糟糕的一天,所有人都在呼叫营救,对讲机不断发出声音。

13个人死亡,3人失踪,都是夏尔巴人。这是珠峰一日之内最大伤亡记录。而失踪的人还未找到,政府便宣布停止搜救。

有些人永远地葬身了冰瀑。葬身冰瀑的人无法举行葬礼。在夏尔巴人的佛教信仰里,这意味着他们将无法转世,魂魄永世不得安息。

丹增那一天没见到自己的父亲,但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了。

尼泊尔观光产业一年获利三亿六千万美元,但政府给每户罹难家的抚恤金只有400美元,不足一名新手夏尔巴向导一个登山季收入的四分之一,连办个体面的丧事都不够用。

丹增的母亲带头抗议:“我们必须尊重死者。那条路已经成了坟场,大家应该尊重勇敢的故友,谨记在心,怎能踏过他们的尸体?”

所有夏尔巴人举起手来,一同呼喊:“尊重死者!尊重死者……

一直在忍气吞声的夏尔巴人,希望获得尊重。他们呼吁尼泊尔和外国登山者,今年不要再登顶。

夏尔巴人希望登山公司出面说话,可老板只是说:“……但我们必须前进,否则你们没有收入养家。”

直到雪崩后的第六天,在协会的协商要求下,官员才搭乘直升飞机来到基地营,与夏尔巴人见面。

夏尔巴人希望政府主持正义,取消本季登山,登山公司则希望政府能同意夏尔巴人的诉求,好让登山季继续进行,

官方没有明确表态,也没有决定封山,陷夏尔巴人于两难。

数十年来,夏尔巴人忍耐许久,这一次他们决定怒吼。太多的朋友们死在山上,他们想活着,他们也有家人要守候。即使他们会付出代价——失去一年的收入。

当所有夏尔巴人全面罢工后,尼泊尔才明白了夏尔巴人对他们意味着什么,代表了什么。

所有路线全都失去了维护,只有最顶尖的登山者才能攀爬,富豪的钱失去了意义,他们挥舞着钞票表达着自己无法登山的愤怒。

最终,登山季被取消了,从此以后,每一次遇到灾难,缅怀便成了默认的规则。

太阳仿佛被云雾遮盖,人人都在焚烧松社祈福,缓解恐惧。

丹增站在田埂间,看着母亲抱着刚出生的弟弟背对着窗外的阳光。母亲对赢得的胜利并不感到喜悦,她的脸上已经没有泪水,只是眼睛好像失了神,一动不动。

从前村人耕种马铃薯为生,靠天吃饭。现在人人登山,到底为了什么?

看着年幼的弟弟和沧桑的母亲,十三岁却从未上过学的丹增懵懂的知道了原因。

登山季取消,夏尔巴人赢得了尊重,对生活却没有什么改善。

母亲年纪大了,弟弟在外上学也要钱,这对丹增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可对自己的族人来说,这是尊严问题,不容亵渎。

“可惜了,毕方或许真的有可能登顶创造历史的。”爱登堡叹了口气,登山季取消,对他而言本无所谓,自己能来到一号营地便已经心满意足,再往上,他也没能力。

“创造历史?怎么会?无氧登顶有人做过了啊?”丹增笑了笑,不是很理解爱登堡的意思,

虽然对那些登山者并无好感,但丹增对现在的团队却是第一次有了别样的好感,不仅仅是因为毕方先生救了自己的命。

同样是因为这支登山队很不同,和他以往带过的任何队伍都不同。

面前的爱登堡先生,爵爷,明明是一个就是岁的老人了,可登山过程中,只要看到垃圾,都会尽可能的把它们带上,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像是呵护着宝石般的小心,一点点的剔除着珠峰上的“污垢”,比他们这些“土着”还要在意珠峰的美丽。

在此之前,丹增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做过,或许有人不扔垃圾,有人随手捡起垃圾,但绝不可能离开队伍一小段,利用登山杖将山崖上的塑料袋叉起,塞入自己的口袋。

姚俊先生很有钱,丹增第一次在大本营喝上了热乎乎的鸡汤,而且人很好,会说英文,讲笑话,很有意思。

王先生胖胖的,但为人很亲和,看他的目光和其他的富豪完全不同,没有给他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就是身体不太行。

当然,还有毕先生,每次抬头望山,丹增都仿佛能在他的目光中看到火一般的热情,哪怕再累,他也不会让背夫帮他背行李,行进时会走在最后一个,尽可能地保护着所有人,过裂缝时,他也会冲上去第一个走,确保铝桥牢固和稳定。

哪怕是遇到雪崩,第一时间也不是独自逃命,雪崩就近到眼前了,还要背着爱登堡先生,死死拉着自己。

丹增很感激毕方先生,他救了所有人的命,倘若他下次还来,自己愿意免费给他做向导。

“你不知道吗?”爱登堡有些惊讶,随后想到什么似的恍然,解释道,“毕方是华夏人,但华夏从来没有人无氧登过顶,从来没有。”

丹增目瞪口呆:“可他从来没说过!这是一个巨大的荣耀!”

“是的,是巨大的荣耀。”爱登堡点点头,“但正是如此,他不想去宣扬它,只想去证明它,他登山不是为了名利,甚至连提都不愿意提,他和我一样向往着自然的美丽,毕方只是为了证明,证明华夏人有这个能力,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

丹增默背道:“冒险不等于莽撞和失控,也不是单纯的作死寻找刺激,而是挑战人类极限,做无人敢做的伟大的事业。”

爱登堡笑着点点头。

“可是登山季取消了!”

“是的,所以我说很遗憾,他本可以创造历史......呃,你怎么了?”爱登堡错愕的看着忽然起身的丹增。

“不行,不能就这样放弃。”

丹增握了握拳,猛然朝山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