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首府济南很美,泉水众多,又称“泉城”。
方大猷正在挥毫泼墨,画大明湖,这么美的景,必须画下来!运笔自然,笔酣墨饱,或点或刷,水墨淋漓,一幅《大明湖荷柳图》跃然纸上。
嗯,画得蛮好!水波粼粼,四面荷花三面柳。可好看是好看,他却感觉似乎少了些什么。缺了啥呢?冥思苦想。
这位是浙江乌程(湖州)人,崇祯十年进士,大名士,山水学董,间为倪、黄,多湿笔,善书、工诗。
不光艺术造诣很深,而且精通为官之道:谁来降谁。先当大明的官,李闯来了降李闯,清虏来了降清虏。官运亨通,七混八混的,混成了山东巡抚。
“抚台,大将军被明军击败,正撤往济南。伪明光武帝的大军也正向济南而来”,部下来报。
“什么?明军打过来了?”
“叭”的一声,画笔脱手,点在画卷上,成了一条天然的小鱼,立即让整幅画有了灵气。
方大猷本以为此画毁了,一瞅,竟是鬼斧神功、浑然天成。明白了,鱼,鱼啊!湖中有鱼,方有生机呢。
哑然失笑,明军打过来便打过来呗,大不了重投大明便是,这些年自己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
想到这,释然了,在刚才的画上题道:“《卖花声·矮屋盖新芽》:矮屋盖新芽。墙短台高。庄家四五便相招。篱下黄花霜后叶,秋色堪描。堤外吼声骄。万里风涛。千钧苦担有人挑。且读南华经一卷,真个逍遥”。
好一个“千钧苦担有人挑”,那意思:本抚管不着。巡抚嘛,大官,苦活不用干,读读《南华经》,作作画,写写诗词,逍遥便好。
心腹幕僚刘举人闯了进来,此人满腹韬略,是他的智囊。啥都好,就是有些迂腐,说什么自己中的是大明的举,不愿为大清的官,只肯做个幕僚。
“抚台,明军逼近,您尚有心思作画乎?”
方大猷一笑,“慌什么?大不了重演当年旧事罢了”。
所谓重演当年旧事,便是投降。已经降过两次的人,再降一次也不要紧。
刘举人先不说话,欣赏了一下方大猷新作的《荷柳图》,忽然叹道:“公此画,点睛之笔便在这条鱼上。只怕济南若罟,公若鱼,鱼入罟中,欲重演当年旧事也难!”
方大猷楞住了,一琢磨,是这个理。自己手上可没多少兵,明军一旦将岳乐和自己围在济南,兵权都在岳乐手中,自己想投降都投不了。可不就是鱼入罟中吗?
“依先生之见,如之奈何?”
“抚台,您应该以保护漕运为名,向大将军请命,镇守聊城。然后据东昌,坐观明清交战成败。明胜则降明,清胜则继续做您的巡抚。如此,可立于不败之地”。
方大猷听了,开怀大笑,“先生一言惊醒梦中人,便照先生说的办”。
岳乐的大军一至济南,方大猷便向岳乐请命镇守聊城。这聊城位于山东段运河会通河上,是东昌府的府治,确实重要。岳乐思考了一下,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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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先生做得很好,吾已向家兄禀报,事成之后,保举先生为东昌府通判”,锦衣卫北镇抚使马雄飞笑眯眯地对刘举人说,家兄指的是他的兄长、锦衣卫指挥同知马吉翔。
通判,正六品官,尊称“别驾”,对一个举人来说,官不小了。
刘举人大喜,他虽然不愿意当清廷的官,却愿意做大明的官,而且官越大越好,“镇抚使放心,在下一定想办法让东昌一府,兵不血刃,重归大明”。
方大猷来到了聊城,忽然又怕了,万一明军不打济南,来打东昌可怎么办?自己的抚标可只有一千五百人,他向清廷足足报了五千人的兵额,吃了三千五百人的空饷,如今却觉得兵少,不安全了。现在济南战局未定,不想过早地降明。
唤来刘举人:“先生劝予来东昌,可万一明军来打东昌,该当如何?”
刘举人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抚台何不令东昌总兵金光祖南下至兖州的张秋镇(安平镇)驻守?一者,可以利用他阻挡明军;二者,调走了他,东昌府可就是您说了算”。
“调金光祖南下后,谁来保障聊城的安全?”
“无妨,您可将恩县、夏津、高唐州、范县、??州等各州、县的守备兵尽皆调往聊城,再拉拢其将领,如此便有了数千兵马。坐观明清大战,进可攻,退可守”。
“善!”
这东昌总兵金光祖为人桀傲不逊,素不为方大猷所喜,方大猷正好落得将他做挡箭牌,以“张秋镇位于会通河与广济渠之间,实军事重地,万不可失”为名,调其南下。
金光祖虽然不愿,无奈军令如山,只得气哼哼去了。
调走了金光祖部七千战兵,方大猷调各地守兵入卫聊城,加上抚标,居然又凑了六千多兵马,看上去高枕无忧,实际却是潜潮涌动。
范县,原东川义军首领丁维岳的残部周魁轩一直活动在这一带。前些日子,他在锦衣卫的运作下,投奔了朱亨嘉。各地的守兵都被方大猷调走了,正好趁势而起,连续攻占范县、观城、??州、莘县、冠县、馆陶各县。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高唐州,朱亨嘉任命的参将、义军领袖崔三也起兵了。他原是义军蔡乃憨的部下,蔡乃憨死后,坚持在高唐州抗清,连续攻占高唐州、恩县、武城、夏津、临清州各地。
转眼之间,东昌府仅剩府治聊城和清平、仕平、博平三县还在清军手中。
方大猷慌了神,唤刘举人责之曰:“先生让予将各地守兵撤往聊城,如今各地反贼纷起。奈何?”
刘举人笑道:“纵然各县洪水滔天,关抚台何事?您只须守住聊城、坐观明清成败便可。清胜,则立即出兵荡平反贼,区区土寇,如何挡得住官兵的兵锋?明胜,您自己也要投明,还需要担心各地的义军吗?”
方大猷听后,觉得幕僚的话极有道理。遂不再管各地的义军,安心地创作他的《湖光山色》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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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冠县守备任复性很高兴,刚接到兵部的文书,他升官了,升了冠县游击。
此人本是雄踞山东、河南两省的“榆园贼”。张存仁令总兵张胆火焚丛林、决黄河水淹义军,任七、张七、范慎行、梁敏等领袖先后战死,他见势不妙,率部下降了清,被封冠县守备。
被方大猷调到聊城后,他积极向方大猷靠拢,又送银子,又请吃酒。方巡抚正好也想拉拢各地守兵将领为己所用,千金市马骨,立即升其为冠县游击。
升官了,开心,正哼着小曲,一道人影出现。
“哟,任游击春风得意马蹄急,看样子不想反清复明了?”
这院子有兵士把守,此人却出入自由。任复性很惊愕,看到了一个粗犷的身影,“您,您是怎么进来的?”
粗犷的身影长得很苍老,一身奴仆打扮,乃是山东锦衣卫千户陈铮。陈铮的身后还跟着一人,面容生冷阴鸷。
陈铮哼了一声,“区区几个守兵,能拦住我吗?汝若敢反复,小心项上人头”。
“不敢,不敢,俺能当上游击,还是您托人找的门路,俺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怎敢反复?”任复性急忙陪笑。
“哼,知道便好”,陈铮脸色缓和了下来,“快来见过锦衣卫北镇抚使马公”。
“锦衣卫北镇抚使?”
任复性吃了一惊,这官可比陈千户大得多,急忙向马雄飞施礼,“参见马镇抚”。
马雄飞微微一笑,“放心吧,任游击,我大明从不亏待起义的功臣。汝在清虏那边是游击,到了大明这边,依然是游击”。
“多谢马镇抚”,任复性精神顿时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