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元年的冬天很冷,安南阮氏的国都顺化城下寒风剌骨。
“咳,咳,咳”,郑氏的大帐内,七十六岁的安南国清都王郑梉连连咳嗽,每咳一声,后背便剧烈地颤抖一下。
郑楷担心地问长兄:“兄长,您怎么了?”
“吾不碍事”,郑梉强颜欢笑地接过侍卫递上的锦帕,擦了擦,居然满是殷红的血。急忙将锦帕藏于袖中,自己是一军主将,可不敢泄漏生病的消息,动摇了军心不得了。
这几年,郑梉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不行了。也难怪,人生七十古来稀,自己都七十六了。
可他不肯死,心中还有一个梦想没实现,如何能死?
这个梦想便是统一安南囯。
前几年,郑梉趁明清交战、大明无力干涉安南之机,派兵进入宣光镇,剥夺了世代割据宣光镇的少傅宗郡公武公悳的权力;接着又派兵攻打高平莫氏;在第四次郑阮战争中夺取了阮氏的广平府全境和广治府大部分地区;还派兵夺取了南掌国琅勃拉邦东部五府之地,逼南掌国称臣。
郑氏在郑梉的统治下,疆域不断增加,国力也开始变强。现在,安南国内的割据势力,只剩下北边的高平莫氏和南边的阮氏未平定。
在郑梉看来,莫氏不过弹丸之地,有明国的庇护才得以苟延残喘,统一安南的最大障碍是南边的阮氏。
他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想在有生之年,完成统一安南的梦想。所以这一次倾全国十一万大军南下,连破阮军五道防线,占领了整个广治府,直抵阮氏国都顺化城下。
其实,这个时空的郑梉比历史上幸运得多。历史上的第四次郑阮战争,他在长德之战中惨败,御林军损失大半,没讨到半点便宜,还丢了好几个县。现在,由于朱亨嘉的穿越,第四次郑阮战争,郑梉居然打赢了,休养生息了几年后,踌躇满志地发动了第五次郑阮战争。
这一次,老而弥坚的大安南国清都王,打算起倾国之力,一举灭阮,圆自己一个统一梦。
“兄长,宣御医来看看吧”,郑楷不放心。
郑梉一笑,“生死由命,小弟何须执着。宣诸将进帐,孤有话说”。
安南国号称“小中华”,一应体制都模仿明朝初期的制度,当着大明的面,以大明敕封的官职相称;背着大明,则称孤道寡,威风的很。郑梉这个清都王是黎朝的皇帝封的,黎朝的皇帝则是自封的,大明朝只封过安南黎氏为安南国王,可没封他们当安南皇帝。
此次出征,郑梉令儿子郑柞、孙子郑栋领兵三万,驻守北部边境;自己则率弟弟郑楷、孙子郑根、阮有登、丁文左、仡濮忠诸将,领兵十一万,南征阮氏。
诸将入了大帐,郑梉威风凛凛地扫视众人,目光如电,再无丝毫病态。
“大半年了,吾军披荆斩棘,终于抵达顺化城下。时间如果拖得太长,北方的明国和莫氏,有可能会趁虚而入,谋吾安南。为了大安南国,孤要求尔等,尽快攻下此城”。
“清都王放心,为了大安南国,末将一定尽快拔城!”
诸将皆挺直了腰杆。
“嗯”,郑梉满意地应了声,问左军都督丁文左,“丁卿,红毛夷人怎么说?吾军从岘港登陆,由侧翼包抄顺化的可能性大不大?”
安南郑氏和阮氏的背后都有西方势力支持,郑氏亲荷兰人,阮氏则亲葡萄牙人。
此次南征,郑梉花了大代价,请了奇威号等五艘荷舰助战。他老奸巨滑,选在阮氏和葡萄牙人关系出现裂痕的时候下手。数年前,前任阮主阮福澜取缔了天主教会,阮氏和葡萄牙人结束了蜜月期,此次郑阮之战,葡萄牙人未派战船帮助阮氏。郑氏在海上拥有了优势,所以郑梉产生了在阮氏侧后方的岘港登陆、包抄顺化城的想法。
丁文左禀道:“清都王,红毛夷人答应帮助吾军登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明国的安南水师总兵马玄生派人警告说,岘港一带关系着明国商人的利益,如果吾军的战船出现在岘港附近,将视同为向大明挑衅”。
“什么!”
“混帐!”
“吾安南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明国人插手!”
诸将一听,皆怒不可遏。
郑梉倒是沉得住气,“眼下的头等大事是攻灭阮氏,一统安南。尔等需约束好部下,不得给明军干涉安南的口实”。
郑根问道:“祖父,如果明军执意要干涉怎么办?”
郑梉冷笑道:“先礼后兵。明国在安南国不过三万兵马,如果他们要战,那便与他们战。吾安南人,不希望和大国打仗,但是绝不害怕和大国打仗!”
这话一说,诸将十分提气,个个挺起了胸膛。
话说得硬气,但是郑梉还是放弃了在岘港登陆的打算,下令诸将回营后整顿兵马,从正面猛攻顺化城。
他对诸将吼道:“安南国运,在此一战,诸卿勉之”。
“末将一定死战,效忠王上,一统安南”。
激昂的话语,在大帐内久久回响。
??
“咳,咳,咳”,诸将退下后,郑梉再也坚持不住,又咳出一口鲜血。
“王上,请用药吧”,白发苍苍的老内侍泪眼婆娑,他侍奉这位清都王已经五十多年了,忠心耿耿。
“不用,端下去吧”,郑梉摆了摆手,不肯服药,“孤的大限将至,岂是药石之力治得了的?”
“王上,请您服药”,老内侍却不依,泪如泉涌,跪求清都王。
“汝这老货,怎么还哭了?孤依汝便是”,郑梉心里一阵感动,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祖父郑检。
祖父在世的时候,阮氏在后黎朝的势力如日中天,祖父忍辱负重,做了阮主阮淦的女婿,然后一步一步,执掌了后黎朝的大权,将阮氏压得死死的。可惜祖父至死也没能彻底消灭阮氏,独掌安南。
郑梉记得祖父是在六十七岁那年薨的,也和现在的自己一样,白发苍苍。死的时候,眼睛还睁着,国家不统一,死不瞑目啊!
“祖父在天之灵请保佑孙儿完成您的遗愿!”
想起祖父的遗愿即将在自己的手中完成,郑梉心中激荡,病也好了三分,低声吟道:
雄雄横山,
滚滚沱江。
白头老将,
在水一方。
十七从军,
七十沧桑。
如斯老将,
卫我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