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谈得默契,忽听宾客一阵耸动,却是鸨母带着郭巧儿从楼上走到了旋梯中。
巧儿姑娘好生标致!
但见她淡粉色绣花罗衫裹身,外披白色纱衣,精致的玉颜上画着清淡的梅花妆,眉如翠羽,齿如含贝,腰若束素,肤如凝脂。可能是因为今天要“梳拢”,两颊泛起桃红,宛如明珠生晕,越发的惹人怜惜。更难得的是,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不似风尘女子,倒像大家闺秀。
这些秦淮河畔的苦命女子们在未及“豆蔻”的年岁,便被老鸨凭借多年的眼力,挑选出来。从琴棋书画到兵法、剑术、舞蹈,一一研习。衣食住行礼仪尽皆如世家之女,说是大家闺秀,亦不为过。
“唉,谁怜宝珠落红尘啊!”
身旁的仁兄发出了一句感慨。
范毓奇一笑,说道:“兄长若是喜欢,便‘梳拢’了她。那诗怎么说的来着?‘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不瞒贤弟,愚兄只带了三千两银子,只恐囊中羞涩啊!”
“兄长放心,此事包在小弟身上,定让兄长心想事成!”
“这如何使得?愚兄怎好让贤弟花钱?”
“兄长万勿推辞,你我一见如故,区区黄白之物,怎比得了兄弟情谊。若是推辞,便是瞧不起小弟了”。
听他如此说,那位仁兄便不再多言。
鸨母搀扶着郭巧儿向众人盈盈一拜,然后郭巧儿便来到琴案旁坐下。
“诸位恩客,今日是小女的好日子,便让小女弹唱三曲,答谢诸君!”
“好!”
“最喜欢听巧儿姑娘清唱!”
“嘘”??
叫好声,赞美声,甚至口哨声,此起彼伏。不要以为古人不会起哄,但凡是人,便有喜怒哀乐,起个哄什么的,一点都不稀奇。
忽然,杂声嘎然而止,巧儿姑娘抚琴了。
但见她十指轻抚,激发出琴音,就着琴声清唱(只唱曲而省去宾白),时而低吟,时而高歌,时而悲泣,时而欢喜。这歌声有种惊人的魔力,瞬间便让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连起哄都忘了。
第一曲,唱的是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一曲唱罢,有文人雅士,感受到其中的悲意,怔怔地流下泪来。
第二曲,依然是柳永的词、《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伫倚危楼风细细??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此曲唱罢,范毓奇听到身旁的仁兄低声叹了句:“这姑娘真是个苦命人啊!”
第三曲,郭巧儿唱的是昆曲《西厢记》选段,“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池塘梦晓,阑槛辞春;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香消了六朝金粉,清减了三楚精神”。
唱到“清减了三楚精神”后,范毓奇身旁的仁兄居然哭了。倒把范公子整得莫名其妙,他虽然家有金山银山,却如何能解曲中真味?郭巧儿唱得再好,于他,也不过是牛嚼牡丹而已。
唱完三曲,郭巧儿道了个万福,回到闺房,再不露面。
鸨母微微一笑,“请各位恩客报出今日的梳拢之资”。
“吾愿为巧儿姑娘出银两千两”,一中年文士率先出声。
范毓奇的“仁兄”急了,“予出三千两”。
一富商打扮的大胖子吼道:“我出一万两”。
一听一万两,“仁兄”顿时没了声音。
范毓奇乐了,伸出两个指头,“两万两”。
大胖子不服,追价,“三万两”。
范毓奇一梗脖子,“五万两”。
大胖子涨红了脸,“六万两”。
范毓奇火了,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敢跟咱老范家比银子多!大喝一声:“十万两”。
十万两,按大米价格计算,相当于后世六千多万元。范公子就是这么豪气!
此价一出,其他人顿时偃旗息鼓,再无人加价。立时令郭巧儿声名大振,直追当年的秦淮八艳。
范毓奇哈哈大笑,对鸨母道:“此十万两,是我家兄长所出,今晚请巧儿姑娘好生侍奉我家兄长!”
鸨母眉开眼笑,却没有立即答应,施礼道:“容妾身问过我家姑娘”。
她去了郭巧儿闺房后返回,笑吟吟地道:“我家姑娘出了三道题给公子,若能答出,情愿侍奉”。
什么!十万两银子还不肯轻易让人睡?还出什么题?这秦淮河的姑娘真矫情!范毓奇气得七窃生烟。
他的那位“仁兄”倒不生气,反倒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说道:“请妈妈讲来”。
“恋恋红尘,问东西南北,痴人何在?请公子对下联”。
“仁兄”不加思索,加口就来,“悠悠白驹,求春夏秋冬,芳心我属”。
鸨母吩咐丫鬟记下来,又道:“逝雪落花,花过无影为谁开?”
“凄风残月,月落有光照卿来”。
“好”,范毓奇由衷地叫了声好,这对子,他可没本事对。
鸨母又道:“公子大才,请为小女作诗一首”。
有道是,一见钟情是诗歌的催化剂,这位仁兄,精虫上脑后,小诗一挥而就:
《荷香楼赠郭巧儿》
一代倾城女儿家,红尘飘零逐浪花。
可怜本是良人子,犹忆村头浣溪纱。
质傲清霜傲雪色,香含秋露气自华。
纤腰玉带神女作,回眸一笑胜星华。
鸨母将对联和诗抄好后,交于郭巧儿。郭巧儿读到“可怜本是良人子,犹忆村头浣溪纱”时,不禁泪流,当即表示同意。
于是名花有主,众恩客散去。
范毓奇不愿意打扰仁兄的好事,给他留了个地址,便告辞了。
返回后,同行的管事埋怨他:“公子,您花了十万两,自己不享用,却让给别人。钱再多,也不能这么个花法呀!”
“汝懂什么,依吾看,此人必是做官的,而且官不小,咱范家能否在江南打开局面,便着落在此人身上也!”
“公子,非是小人犟嘴,那厮连姓名都没留,谢字也不说一声,八成是个骗子。您留住址给他,那是抛媚眼给瞎子看,恐怕早跑没影了”。
“胡说,不肯留姓名,正说明此人非同小可。且在客栈候着,必有佳音”。
命运似乎在扇范毓奇的脸,他抱有很大希望的那位仁兄,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半个月过去了,杳无音讯。
范公子也不着急,日日纸醉金迷地出入于风月场所,结交那些他认为值得结交的达官显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