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州西部,明征虏大将军严遵诰八万大军正在攻取岳西各州、县,清辰常总兵徐勇、副将郑元勋部兵马不过两万。
见己方兵少,徐勇写信向尚可喜请示,请他允许自己放弃慈利、石门、澧州等县,再一次收缩兵力,依岑水河、洞庭湖,固守安乡县。
尚可喜知道,从军事的角度来说,徐勇的建议是对的。但是一下子丢掉这么多战略纵深,会大大缩短严遵诰部进入岳州府治巴陵的时间。
尚可喜令徐勇阻挡严遵诰部东进与朱亨嘉会合,实际上是把徐勇当成了一颗弃子。以徐勇部的牺牲,拖延明军东、西两路伐岳大军会合的时间,争取拖延到孔友徳援军到来。
既然是弃子,自然要逐城、逐县地与明军争夺,时间拖得越长越好。
尚可喜不许徐勇后撤,回信激徐勇道:“久闻将军世之名将,饶毅果决、闻战则喜,今日奈何怯战耶?”
徐勇大怒,他的年纪和尚可喜相仿,资历也老,不料今日却被其轻视。
燕颔虎头卉张,满腮的大胡子绽开,宛如一只择人而噬的猛虎。
徐勇对郑元勋道:“吾本欲在安乡阻击明军,不料却被平南藩小觑。郑将军,汝守慈利,吾驻守大浮山,以防明军从常德绕路偷袭安乡,断吾后路”。
闻徐勇在慈利、石门各县分兵防守,严遵诰哈哈大笑,道徐勇不知兵,不集中兵力守安乡。
遂引大军从常德出发,打算偷袭安乡,将徐勇部和尚可喜部一刀截作两断。
严遵诰的大军进入岳州,斥侯来报,徐勇军驻于大浮山。大惊:“徐勇,宿将也!吾欲断彼归路,彼却引兵驻大浮山,扼吾咽喉!”
只得暂不攻安乡,先打大浮山。
他端起千里镜,观察大浮山上的清军,只见一队队清军正在挥锄铲土,挖着工事。
不可让清军挖好工事,不然仗就难打了。
令旗挥动,八万明军向一万清军发起了猛攻。大浮山之战打响。
清军在大浮山上足足挖了十道齐胸高的壕沟,每道壕沟之间,皆挖好了通道。
徐勇将铳手列于前排壕沟中,只露出头、手,向下放铳;弓箭手藏于后排壕沟中,向下抛射。
山势陡峭,明军虽然人多,却无法全军攻山,只能一波一波地向上冲锋。
“儿郎们,随本将,杀!”
容美土司田霈霖,率领水烬土司唐镇邦、施南土司覃懋粢、两江口土司彭应楚部,发起了第一波攻击。
毕基卡人在大山中长大,土家族勇士个个登山如履平地。严遵诰特意让他们打头阵。
“轰!轰!轰!”
清军的虎蹲炮开火了,居高临下,射程很远。不过数量不多,对土兵的杀伤并不大。
“呜!”
一颗霰弹,呼啸着而来。
“趴下!”
施南土司覃懋粢将身边的亲兵按倒,伏于地上,炮弹掠过,毫发无损。
“虎!”
“虎!”
“虎!”
毕基卡人以白虎为祖神,口中发着虎啸,左手持竹牌,右手持着尖头厚背大刀,弯腰小跑着冲山。
两江口土司彭应楚冲在最前面,湘西彭氏,世代忠良。打仗,从不含糊。
“嗖!嗖!嗖!”
清军的弓手开始抛射。
彭应楚顶着竹牌,继续冲山。
见首领拼命,部下无不奋勇,转眼冲到壕沟前。
徐勇见到这一幕,将身边的三十多名铳手集中起来。
“看到那个黑大个了吗?给本帅射!”
“呯!呯!呯!”
一轮齐射,彭应楚胸前血花四溅。
见首领阵亡,彭氏土兵眼睛红了,凶猛地朝山上冲去。
明军的炮手、铳手、弓手也抵近攻击,支援步兵登山。
清军居高临下,有壕沟掩护;明军暴露在外面,又是向上仰攻。双方对射,明军吃亏。
明军伤亡千人,清军仅死伤百余。付出了巨大代价,毕基卡勇士攻下了第一道壕沟,清军沿预留通道,从容不迫地撤往第二道壕沟。
明将景可勤替下土司兵,发动了第二波攻势;陈琳部第三波;党守素部第四波;塔天宝部第五波。
明军攻了五天,抢占了三道壕沟,伤亡三千,清军损失仅仅六百。
更可气的是,徐勇又让部下在山顶上挖起了新的壕沟。
看着山顶上挥锄洒汗的清军士卒,严遵诰神色沉重地放下了千里镜。
这徐勇,将才啊!深知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道理。这一道道壕沟挖得太狠,按照这么个打法,等打下此山,本帅的八万大军,估计要折损一半。
“大帅,这大浮山不好打,末将愿领本部人马攻打慈利”,大将陈友龙请命。
严遵诰有些犹豫:“慈利亦多山,由南到北,有剪刀寺、宝峰山、高架界诸山峰,万一那郑元勋亦如此般,挖沟而守,拔之难矣!”
陈友龙道:“郑元勋,鼠辈耳,末将愿立军令状,必克慈利”。
“如此,汝即刻出发去慈利”。
??
慈利县南端的剪刀寺的大山中,从山腰开始,清将郑元勋率军在山上亦挖了多道壕沟,密布火铳、弓矢,以待明军。
此时已近严冬,天气转冷,寒风凛冽,一会儿居然下起大雪来。
“大哥”,陈友龙部将,亦是其结义兄弟孙华、张大胜走进军帐,“派出的斥侯回来了,清虏在这剪刀寺上下亦遍布壕沟。不好打呀!”
“清军有没有发现我军?”
“似乎没有,山上静悄悄地,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友龙掀起帐幕,凝望着纷飞的大雪,感叹道:“好一场及时雪啊!”
陈华、张大胜二将,带着精选出来的一千精兵,用棉布裹足,趁着大雪悄悄往山上摸去。陈友龙率大军在后接应。
接近壕沟,明军将身子趴下,匍匐前进。
山上清军的哨兵打了个大呵欠。
“二虎,给”,一旁的同乡递给他一个酒囊。
“俺正放着哨哩,可不敢喝酒”。
“咳!汝这呆瓜,明军正在打大浮山,哪会来慈利?再说了,就算来了明军,也得等雪停了才会攻山。来,喝一口暖暖身子,恁大雪哩”。
哨兵接过酒囊,刚喝了一口,忽然眼睛瞪大了。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扼住了老乡的脖子,锋利的匕首削断了老乡的头。
他想喊,喊不出来,他的脖颈亦被一双大手卡住,须臾化成了一具尸体。
一个个明军摸上了山,轻取第一层壕沟,又顺着通道攻下了第二层,第三层??
“敌袭!”
终于有清军开始报警。
“咚!咚!咚!”
明军不再隐藏形迹,敲响了进军鼓,四面八方向山上杀来。
郑元勋急忙率军抵抗,奈何明军已经摸上了山顶,部下又没有准备,手足无措。
打了小半日,剪刀寺丢了。
郑元勋领残兵撤往宝峰山、马儿岭。明军贴着清军的屁股撵。
挖壕沟很耗时间,清军只来得及在最南端的剪刀寺挖好壕沟,宝峰山和马儿岭工事不多。
清军士气已失,明军又紧追不舍。仓皇之下,连丢两山,逃往慈利县城。
“快开城门,是我!”
郑元勋向城上喊道。
守军见是主将,急忙开城门迎入。
陈友龙的追兵到了。
见清军正在入城,陈友龙从战马上一跃而下,持刀向城门奔去。
他有一项绝技,能日行三百里,短时间的奔跑速度,比马还快。
陈友龙快如闪电,转眼冲到城门口,刷刷刷,大刀抡起,连杀十余人,跑到郑元勋马后,一把揪下郑元勋。
“吾乃‘五阎王’,取尔等狗命而来!”
一声大吼,震得守军胆寒。
后面明军杀到了,很快就攻下了失去主将的慈利城。
看着郑元勋脑后那根亮油油的小细辫,陈友龙一阵厌恶。
“又是一个不要祖宗的狗东西,来人,烧一锅热水,剥了他的皮”。
??
“什么,慈利丢了?”
徐勇一阵天眩地转,好不容易定下神。
“快,全军往安乡撤”。
不撤不行,不然明军从慈利绕到大浮山后,自己可就被困死在山上了。
撤退之前,徐勇派五百部下,佯攻山下的明军。
闹腾了一夜,次日清晨,明军才发现山上的清军已人去山空。
严遵诰暗骂此獠狡诈,率军收复石门、澧州等县后,全军杀向安乡县。
涔水河畔,数千竹筏和几百艘小舟,整装待发。
“出击!”
严遵诰下达了将令,先锋五百艘小舟和竹筏,箭一般射向对岸。
“开炮!”
徐勇下令。
“轰!”
“轰!”
“轰!”
声声巨响,掀起波涛巨浪,不时地有小舟、竹筏被击散、掀翻。
大明武昌伯马进忠,坐着小舟登陆了。
“快,赶紧结阵!”
马进忠打出了将旗,登陆的部下迅速向他靠拢。
“嗯?明军来了员大将?”
涔水河滩,清军大营里,徐勇放下了千里镜,升起了令旗。
“骑兵出击!”
徐勇部有八百训练有素的精骑,这是他的杀手锏。现在是使用他们的时候了。
“哒!哒!哒!”
清军的骑兵呼啸着冲向登陆的明军。
“不想活了吗?赶紧结阵!”
马进忠急得跺脚。
仓卒列阵的明军,挡不住骑兵的冲击。
“啊!”
一声惨叫,一名明军小校,被骑刀劈开。
“杀!”
一杆带血的骑枪,捅入了一名军士的胸膛。
见己方的军阵被骑兵冲垮了,马进忠丝毫没有犹豫,撒腿便往小舟跑去。
“撤,快撤!”
还好,河边的淤泥,减缓了骑兵的速度。马进忠侥幸逃回。
逃回后,羞惭满面,“末将无能,请大帅责罚”。
“罢了,非汝之过,是本帅大意了,没想到这徐勇,守得如此严密”。
“塔将军,汝带一万兵马,绕过涔水河,夹击清兵”。
塔天宝领命而去。
“大帅,统过涔水河,要耗时半个月。末将觉得可以由我水营,护送步兵,渡洞庭湖,在安乡后方的华容登陆。一旦攻下了华容县,就可以切断安乡之敌和岳州之敌的联系。将徐贼困死在安乡”。
龙阳水营副将田虎献策。
严遵诰眼睛一亮,很快又黯淡下来。
“田副将此策虽好,奈何汝只有七千水师,清虏岳州水师却有一万。从洞庭湖登陆,风险太大”。
田虎急了:“大帅,监囯正在攻打岳州,鞑子的水师都在君山、巴陵一带游弋,又怎会有暇理会安乡、华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呀,大帅!”
马进忠也吼道:“大帅,今日吾老马登陆涔水河失败,丢了大脸。愿率部渡洞庭,取华容,雪耻!”
严遵诰见二将态度十分坚定,许之。
田虎用战船护送着马进忠在华容县西南登陆。十分顺利,未遇清军水师。
一部《三囯演义》,令华容县名扬天下。当年曹操,赤壁战败后,便是逃到此处。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徐勇虽然善战,却没料到明军会从洞庭湖登陆,绕到他的后方。他仅在华容县留了一千守军。
马进忠率一万步兵,轻松夺取华容,截断了徐勇和尚可喜的陆上联系。
徐勇大恐,遣人乘小舟渡洞庭,向巴陵城里的尚可喜求援。
尚可喜见西路明军已夺取华容,让徐勇再坚守安乡,意义不大。遂令岳州总兵马蛟麟,领一万水师,用船运送徐勇部至君山。
至此,明军东、西两路大军,隔着洞庭湖、长江水道,顺利会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