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广总督佟养甲最近心情很差,他在广东提督李成栋那碰了一鼻子灰。
老佟家,号称佟半朝。当年,十六岁的清太祖努尔哈赤在山林中打猎迷了路,遇到了抚顺商人佟·塔本巴颜,塔本巴颜见努尔哈赤无家可归,非常可怜,收留了努尔哈赤,又把独生女儿佟春秀(佟·哈哈纳扎青)嫁给了他。
佟氏一族从此显贵。佟佳·扈尔汉,开国五大臣之一,赐姓觉罗(觉罗是姓,意为远方;爱新是族名,意为黄金);佟养真,一等公(被明将毛文龙斩杀);佟养性,昂邦章京(病亡);佟养量,宣大总督;佟养甲,两广总督;佟养和(屯泰),梅勒章京;佟图赖(佟养真子),汉军正蓝旗旗主??
李成栋啊李成栋,汝到大清朝打听打听,得罪了佟半朝,有什么后果!
不过,他也只是心里骂骂,李成栋不鸟他,他一点招都没有。
为啥?人家李成栋有兵,他没有。
李成栋刚进福建的时候,只带了六千本部老兵,一路上招降纳叛,势力发得很快。到广东后,李成栋把郑芝龙降将施福、施郎、梁立、黄廷、成升、洪习山等人摆在前线,令他们进攻广州明军严天凤部;却令亲信将领杜永和、郝尚久、李元胤等人,镇压后方惠州、潮州、南雄、韶州各府的义军。镇圧了东莞的张家玉义军,又招降了大盗陈耀后,势力大涨,本部人马扩充到了五万。
这年头,有兵就是草头王,管你“佟半朝”还是“狼一窝”(指钮祜禄氏,汉姓“郎”)。
李成栋大帅,心里憋着火呢。他和佟养甲一起,从江苏一直打到广东,足足为清朝打下了明朝好几个省。自认为功劳大,不封个总督,至少也是个巡抚。
结果,仗,他打;官,佟养甲当。
佟养甲,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李成栋,广东提督。表面上看,提督比巡抚还高半级。实际可不是这回事,提督只管兵,不管民;巡抚既管兵,又管民,实权远大于提督。更何况,李成栋这个提督,还要归佟养甲这个两广总督节制。
这清国,重北人,轻南人,委实不会用人!
既然如此,李成栋也就消极怠工了,只让那帮福建兵打广州,自己的嫡系在后方休整。
佟养甲很着急,打了大半年了,还没进展,怎么向朝廷交待?天天逼李成栋打仗。没用,不管是拍桌子还是摔板凳,李成栋轻飘飘一句话就顶回去了:“兵力不足,请调真满洲大兵”。
佟养甲向多尔衮求援兵,可多尔衮派来的援兵,广西巡抚李懋祖、总兵余世忠部两万人马,已经被朱亨嘉消灭在湖广了;山东、江苏、江西、浙江、福建义兵四起,多尔衮忙着镇压,实在没有多余的兵派给他。只是让他督促李成栋进取两广。
佟养甲傻了眼,这李成栋硬的不吃,吃不吃软的呢?
于是,他对李成栋和颜悦色,兄弟相称。又上疏清廷,说李成栋劳苦功高,好久没和家人团聚了,能不能把他的家眷从松江送到惠州,与其团聚。
这一招很有效,李成栋装模作样地发动了几场小攻势。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正在佟养甲沮丧之际,清廷又派了一支水师给他,广东水师总兵盖一鹏、副将李润香领着一万两千水师到了。
佟养甲大喜,他拟定了一个水陆并进的作战计划:海路,由盖一鹏的一万二千广东水师,再加上施福、施郎、成升的八千福建水师,共两万人,从大鹏所出发,进攻大溪山岛、香山;陆路,由总兵陈耀、郭虎部一万五千人,加上梁立、黄廷、洪习山的一万五千,共三万人,从赤冈出发,进攻新安。企图先控制珠江出海口,再攻取广州。
然而,佟养甲没有料到,他来了援军,严天凤也来了后援。打完了湖广会战后,朱亨嘉令南安伯郝永忠、醴阳伯王进才部,驰援广东。两部兵力足有四万,且都是李闯旧部,战力很强。
大明平东侯严天凤得了这两支生力军后,立即决定转守为攻。他令忠勇侯杨怀领兵两万,分守广州各地;自带一万五千名中军,并郝永忠、王进才部,共五万五千人,从新安出发,攻取赤冈;又令辅明侯林察、定海侯孙贵、分守大奚山岛、冷汀山岛,不让清军战船驶入珠江口。
??
碧波荡漾的大海上,两艘明军的哨船正在一前一后的巡航着。
哨船,又名三号福船、草撇船,吃水七八尺。有千斤佛朗机炮四门,水手十人,士兵四十三人。既可用于侦察,也可用于作战。
这个时代,福船是大明舰队的主战舰型,共有六种型号。
一号大福船,柁楼三重,底尖上阔,吃水两丈。有红衣大炮两门、千斤佛朗机炮八门、迅雷炮三十门,水手十五名,士兵九十名。
二号福船,吃水至少一丈。有红衣大炮一门、千斤佛朗机炮六门、迅雷炮二十门,水手九人,士兵五十五人。
四号福船,又名冬船、海沧船,吃水七八尺。有千斤佛朗机炮四门。水手九人,士兵四十四人。
五号福船,又叫鸟船,吃水五尺,设有橹。风顺可扬帆,风息则荡橹。有千斤佛朗机炮两门,水手四人,士兵三十三人。
六号福船,又名快船,吃水五尺以下,设有橹。有千斤佛朗机炮一门,人员二、三十人。
此时大明的战船使用的是硬帆;西方的战船使用的是软帆。和西方的软帆相比,大明的硬帆优点很多:操作便捷,不需要太多水手;帆有横条,被火炮射破后,破洞不容易扩大,不需要换帆;落帆快,遇到大海浪不容易翻船,也不容易摔死水手;成本低,不需要用上好的帆布。缺点是,受当时材料影响,这种帆没有西方的帆高大,顺风的时候,船速没有西方的快。
问题是,海上行船,汝能保证一直顺风?
大明的硬帆,可以围绕着桅杆旋转,俗称八面风。不管顺风、逆风还是侧逆风,一帆统统搞定。西方的软帆就不行了,顺风的时候快如奔马;逆风、侧逆风的时候,手忙脚乱,须使用支索帆等辅助性风帆。
朱亨嘉觉得大明的硬帆一点都不落后,挺好的,不需要换。
落后的是船体和甲板。大明的船使用水密舱技术,好处是不容易沉;不好的地方是承受不了大量火炮发射时的后坐力。
朱亨嘉已经下令兵部武备司舰船科,聘请西夷技师,引进西方的火炮甲板技术和侧弦炮技术,新型一号、二号福船全部建为双层夹板。
大战在即,明军哨船上的气氛有些肃杀。
一个老水手缓缓地爬上刁斗,充当了望哨。
忽然,上千根桅杆密密麻麻的出现在他的的视线内,这壮观的景象让他一瞬间有些失神,好半天后才喊道:“敌袭!”
??
“哨船发现清军水师的时候,是在石排附近,按照清军的船速,两个时辰后会到”。
林察不慌不忙地判断。
“太好了,林兄,咱们在哪迎战?”孙贵有些迫不及待。
林察微笑道:“不急,吾率水师堵住大奚山岛和冷汀山岛之间的水道,请定海侯埋伏在冷汀山岛侧面。等鞑子的战船和吾激战时,定海侯突然杀出,必能重创鞑子水师”。
“末将何时杀出?以何为信号?”
“不用信号,吾料虏船未时能到,定海侯只要在申时出现,吾军必胜!”
大明崇祯二十年九月十六日未时,施福、施郎(后来改名为施琅)、洪升所部出现在奚山岛洋面上;后面跟着盖一鹏、李润香的广东水师。
此时明军水师已经出动,林察领着部下王兴、余龙,率八百料以上一号福船二十艘、六百料二号福船五十艘、其他各类战船一百艘,列纵队,堵在奚山岛、冷汀山岛水道中间。
清军水师主将盖一鹏,打出了帅旗,让施福领福建水师出击。
施福吐了口唾沫:“该死,又让吾福建人拼命!”
没办法,自从郑芝龙被押到北京后,他的部下就成了孤儿,打仗靠前,分战利品靠后。
见明军已经做好了准备,施琅当即命令全速前进,靠近明军,打接舷战。
郑芝船的部下,最擅长“跳帮”战术,他们的船多是三、四号福船和鸟船、快船,大船不多。优点是速度快,缺点是火力不足。所以需要迅速接近敌船,减少敌方炮火造成的损失。
“轰隆!”
明军一号、二号大福船上的红衣大炮开火了。红衣大炮射程远,向清军战船射岀一枚枚链弹。
这种链弹有两颗弹丸,中间系着铁链,专打敌船的桅杆和帆。
弹丸带着旋转的力量,速度极快,将一艘艘清军战船的桅杆打断,帆炸破,甲板凿穿。
还好,福建水师多是鸟船、快船之类的小船。这些小船都装有橹,换帆的换帆,换不了的划橹。
“轰隆!”
这一次,红衣大炮换上了实弹。十公斤重的大铁球,在清军水师队列中肆虐。只要中炮,就是一个大洞。
“呯!”
一颗大弹丸直接将一艘小蜈蚣船,炸成了两截。
距离越来越近了。
“轰!”“轰!”“轰!”
明军和清军的千斤佛朗机炮和迅雷炮开始互射。
开花弹的温度,让越来越多的战船起火。
终于,福建水师接近了明军。激烈的跳帮战开始。
双方用弩箭、标枪、火炮、弓箭、火枪相互攻击,一个又一个士兵落入海中。
施郎见一艘明军的福船,离自己只有三丈,急忙令士兵用绳子和钩锁套住对方,把明军的船,使劲拉向自己的方向。他的部下都是海盗出身,经验丰富,先投掷火把,然后在两船之间搭起一座座宽度约三尺的“独木桥”,通过独木桥登上明军的船,与明军展开白刃战。
更有悍勇的士卒,在桅杆上系绳索,直接荡到对方船上肉搏。
“杀!”
清军将领施福、成升,指挥战舰冲向明军。
“杀!”
明军将领王兴、余龙不甘示弱,反杀向清军。
这种接舷战,并不是每次都能“接舷”成功,许多情况下,会有船直接撞向敌船的情况出现。这时,以船头接触的一方处于明显弱势,因为船头和船尾很窄,一次只能通过少数人,弱的一方会被另一方的士兵重重包围。
见清军跟自己打接舷战,林察笑了。他以前也是郑芝龙的部下,对郑家军的这种跳帮战术太熟悉了。
这种战术最耗时间,这样打,自己有充足的时间等待孙贵的奇兵出现。
广东水师总兵盖一鹏放下了千里镜,夸了一句:“郑芝龙的旧部还是挺能打的嘛!”
盖一鹏的旗舰,升起了进攻旗。
一艘又一艘广东水师的战船,冲向明军的战船。
盖一鹏在微笑,福建水师已经冲乱了明军的编队。自己出手的时机到了。他觉得胜利在向自己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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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清军的船多,但接舷战,双方杀来杀去,一时分不出结果。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很快地,申时到了。
几百根细棍子,从冷汀山岛的海平线上出现,越来越大,越来越粗,迅速地变成大桅杆,大船。
孙贵的水师到了,出现在清军后方。
这个时代,不论明军还是清军,船头的火炮数量都远高于船尾。
一枚枚炮弹射向清军,明军的炮火压制住了清军。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明军的突袭打乱了清军编队,他们有的掉头,有的转舵,有的向前,有的往后,乱成了一锅粥。
海战比得就是乱,哪一方的船队编队更乱,哪一方就败。
清军的编队乱了,四散逃窜,明军的战船紧追不舍。
施福一见不妙,急忙下令转向,往石排方向驶去。
他忘了取下自己的将旗。
明将王兴看到了施福的将旗:“这是一条大鱼!”
王兴紧紧地追着施福。
双方的座舰都是二号福船,区别就是施福的船有一面帆被炸裂了。
距离越来越近,王兴看见了一个身穿铠甲,头戴顶戴花翎的清将。
王兴举起鸟铳,将清将的脑袋置于前方的照星和后方的照门中,点燃火绳。
“呯”的一声,施福应声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