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苍将银子放回怀中,道:“你太多嘴了,这绽银子收回。”店小二立即愁眉苦脸道:“大爷,我见这绽银子重,这才多说点嘛,这也有错!”周苍取了一小块碎银出来给他,道:“再多嘴多说,连这块也没有,换成十个铜板。”店小二忙不迭捂上嘴,倒退出房,生怕控制不住自己。
周苍静坐一会,出门来到大堂径上二楼,往走廊尽头行去,突然最里一间房的房门打开,走出一名年轻女子。
周苍张口正想叫:“冰冰。”骤然发现那女子并不是箫冰冰,连忙闭口,停在一间客房门前,低头伸手入怀装作拿钥匙开门。女子缓缓走近,瞧一个邋遢戏子停得忽然,摸了良久也不见掏出钥匙,经过时略微一顿。
便在这一瞥间,周苍已然认出这名女子是丁秋芸。一颗心立时怦怦乱跳,乱成一团:“原来是她,原来是她!”
“弟妹怎么会在街上贴寻人启示找我?会不会是……”他不敢往下想,当丁秋芸在背后经过,香风拂来,胡思乱想的周苍脱口便想叫一声“秋芸”,但最后终于死死忍住。
忽然青光闪动,丁秋芸刚走至楼梯口,一柄长剑迎面刺来,她临危不乱,侧身急避,堪堪闪开长剑之时,腰间长剑已然抽出还击,当当当声音响起,与来犯之敌人交战起来。
狭窄走廊内,两柄长剑连相交碰,速度都是极快。周苍视线被阻,看不清偷袭丁秋芸的人是谁,只能看出对方是个瘦弱的青年男子。两人互有攻守,拼得好不激烈。
突然之间,偷袭的书生抽身后退,从走廊的窗户跃出去,纵身上了对面屋顶。丁秋芸叫道:“那里走!”跃身追出,飞身上得屋顶,长剑直指敌人身后。那书生转身迎击,两人又在龙门客栈的屋顶上乒乒乓乓斗将起来。
丁秋芸剑法精妙,出手又极快,突然一剑将书生的帽子挑掉,露出了满头乌黑秀发。
“是箫姑娘!”
周苍轻功不佳,上不了屋顶,只能在大街上抬头观看,待看清偷袭刺客相貌,忍不住惊叫出声,一颗心怦怦乱跳。
箫冰冰怎么会跟丁秋芸斗起来?原来谢霆、岳海青、陈孤芳、箫冰冰四人处理完畔湖弯的敌人后,便一同赶至汴梁寻周苍,然而那时周苍与甘丹措一起尚未入城,任他们如何仔细找几天也找不到他的丝毫踪迹,反而引起朝廷的注意。十多天前,四人分成两拔人暗中寻找(期间谢霆的伤势得陈孤芳尽力医治已然全愈,遭遇另有交待)。
而后陈孤芳记挂先师秘本《百毒经》,先行南下广州找黄千绘讨要,箫冰冰经苦苦哀求得留下继续寻人。
师父离开后,箫冰冰制作了多份寻人启示,张贴在城内各处繁华地方,由于启示画了傻苍头像,很快吸引大内总管曾远彭及周通等人的注意,但启示上并没留地址,他们始终未能找到箫冰冰,丁秋芸知道此事后,精心设计一个圈套引箫冰冰现身上钩,幸好她心思聪慧,见机得快,逃脱围捕。
随后箫冰冰乔装打扮,于街市打探,见自已的启示被新版寻人启示遮挡,恨恨不已,当下暗中守在龙门客栈外头,前前后后观察了三天,确定屋里头只丁秋芸一人时,便上门寻仇,于是便有刚才的一幕。
丁秋芸长剑急攻几招,斥道:“妖女,你终于自投罗网来了。”箫冰冰娇咤道:“你到底是谁,跟你无怨无仇,为何要暗算本姑娘?”丁秋芸道:“你没必要知道我是谁,识相的便乖乖束手待擒。”箫冰冰冷笑道:“痴心妄想!”
“既然如此,那便别怪我不客气。”
“嘿嘿,就凭你?”
“对付你,姑奶奶一人足矣。”说话间,丁秋芸手中长剑已攻了七八招。箫冰冰还剑速度亦是极快,丝毫不被对方剑技所压。
两个绝色女子在京城最高大的龙门客栈屋顶上比剑,顿时吸引无数行人驻足,仰头注目。但见美人如仙,衣襟飞舞,剑光闪烁,往来交接,斗得煞是精彩。
周苍见得箫冰冰与丁秋芸相斗并没有落下风,心道:“原来箫姑娘还会使剑,不但会使,剑术还十分了得。”
突然间“嗖,嗖”的两声啸响,两支劲箭连珠般从下侧射向箫冰冰,紧接着一阵急促马蹄声响起,一骑马从远处飞奔过来。
这两箭来得十分突然,又快又急,全神贯注应付丁秋芸的箫冰冰陡见长箭射至,全身寒毛倒竖,急忙往后连退数步避开,丁秋芸轻咤一声跃上,长剑似芒,刹时间将敌人笼罩于剑光之内。箫冰冰被逼得连连后退,突然脚下一空,从三层楼高的屋顶摔下。丁秋芸得势不饶人,飞身扑下,于空中剑光连点,刺向敌人。
箫冰冰于空中挥剑格挡连绵而来的攻击,来不及调整身体,仰身硬生生摔下。
下落过程中,突然有人将自己抱住,是强壮有力的臂弯,还有那股熟悉的味道,芳心大喜,轻轻落在地面。
丁秋芸连声呵咤,长剑圈转,剑尖如满天繁星,向着箫冰冰以及抱着她的人急刺而去,去势十分凌厉。
当当当当当,抱着箫冰冰的周苍接过她手中长剑还击,将对方志在必得的攻势一一化解。他知道丁秋芸所学的北斗派剑法以圆转为主,绵密见长,每一招剑法中都隐含黄山松刚劲轻灵之意,与人对敌之时,往往十招中有九招都是是攻势,但每一招都留有余地。他少时与丁秋芸练剑练得纯熟,对她的剑招熟稔无比,但她这时施展出来的,招招成圆,余意不尽,显然已深得她师父剑法的精髓,非当日青春艾少之时可比。
周苍清醒以后从来末提起长剑,但少时剑招剑式练得不少,记起来的剑法随手而出,使得中规中矩,于极平凡的招式之中暗蓄锋芒,深合百花枪周门一派武功‘绵里藏刃’的要诀。周门一派因祖上原因,从不许门人子弟与外人争强好胜,收传弟子只为流传祖上绝技不至失传,学武只是为了健体防身。这“绵里藏刃”诀,便如是暗藏尖刃的一团棉絮。旁人倘若不加触犯,棉絮轻柔温软,于人无忤,但若以手力捏,棉絮中所藏尖刃便刺入手掌;刺入的深浅,并非决于尖刃,而决于手掌上使力的大小。使力小则受伤轻,使力大则受伤重。这武功要诀,本源便出于道家因果报应、业缘自作、善恶有报之意。
丁秋芸的北斗剑法精微奥妙,已获吴开阳真传,周苍不得不耐下心来和她周旋,斗得久了,以往和丁秋芸一起练剑玩耍的情形一幕幕地浮上心头。
这时丁秋芸出招越来越快,周苍瞧着她婀娜美妙的身姿,想起昔日在周府、丁府一同练剑的情景,渐渐的神思恍惚,不由得痴了,眼见她一剑刺到,顺手还了一招。这一招他使得纯熟,想也不想。丁秋芸一怔,低声道:“花开并蒂!”跟着还了一剑,削向周苍额间。周苍也是一呆,低声道:“红尘滚滚。”
他二人适才交换的这两招,是两人在练剑时共创出来剑法,剑法有个浪漫名字叫“苍天芸意之天地同心剑”。‘芸’是丁秋芸,‘苍’是周苍,是二人为见证爱情共同钻研出来的剑术。剑式剑招基本上都是周苍创造出来的,长长有点浪漫的名字是丁秋芸想出来。当时二人武功造诣尚浅,这路剑法中也并没什么厉害的招式,只是二人常常在无人处拆解,练得却十分纯熟。周苍无意间使了一招‘花开并蒂’,丁秋芸便还了一招‘红尘滚滚’。两人原无深意,可是就一招间,丁秋芸已然认出眼前一身酒味的戏子是谁,明白青春美丽的箫冰冰要找的人是自已曾经的未婚夫,酸楚与忌嫉之意同时涌上,刹那间心头又甜又酸又恨。
周苍手上不缓,还了一招‘江日初升’,丁秋芸随手便是一招‘金光乍现’。这套剑法,二人已不知拆过了多少遍,但怕爹爹、叔叔和师父知道后责骂,从不让第三人知晓,此刻却情不自禁,在闹市无数人围观下使了出来。
周围嘘声不断,两人的剑法,既不奥妙,也不精彩,甚至有点拖沓,比屋顶上两位天仙女打斗逊色多了,似乎是既定套路按步就班,可偏偏二人斗得入迷,旁若无人,比戏台上演的关公战秦琼的大戏还要假。
这一接上后,顷刻间便拆了十来招,不但周苍早已回到了昔日练剑的情景之中,连丁秋芸心里,也渐渐忘却了自己此刻是已嫁之身,忘记抓拿箫冰冰的初衷,眼中所见,只是这个心高气傲、武功超群的周大公子,正在和自己试演二人合创的剑法。
马蹄声疾,一匹马冲到跟前。丁秋芸一惊,听得出是丈夫周通赶了来,心中一凛:“我和他如此打法,那可不对。”长剑一圈,自下而上,斜斜撩出一剑,势劲力疾,姿式美妙已极,却是北斗派‘迎客青松’剑法中的一式。
铁骑蹄声传入耳,周苍不用抬头看便知是谁赶来,眼见丁秋芸立即变招,来剑毫不容情,再不像适才使“苍天云意之天地同心剑”那样充满了缠绵之意。他胸口一酸,种种往事,霎时间涌向心头,虽然两人已就无可能,可回忆起两人往昔,仍使得他心口如被重重打了一拳,各种滋味泛上心头!
他舍身救父,落得重伤昏迷的下场,未婚妻不但没有加倍照顾关爱,嫌弃置之不理倒也罢了,反而与别人好上,继而取消婚约,另嫁弟弟,丝毫不理会他的处境和感受。周苍身上受的伤全部加起来,都比不上情伤带来的痛苦多,周门中所有人给他造成的伤害,都不及丁秋芸对他的背叛伤害来得大。他心情不佳,颓废自弃,被人暗算,藏身卢府,只因为曾经的未婚妻婚期渐近,他无法视而不见。
日日借酒消愁,不是因为无法面对现实?酒醒时,他常常劝自已看开点,可是这种想法刚起,一股更加狂野横蛮的念头就会汹涌而来,挤满全部思维,“我为什么要看开,我就偏不看开,我偏不看开!”
她看着自已颓废、消沉、堕落,看着自已沉沦。
这许许多多情景,都是一瞬之间于脑海中闪过,便在此时,丁秋芸长剑已撩至胸前。周苍又气又怒,又恨又痛,再无法忍耐,长剑猛然搅动,铮的一声劲响,将她长剑搅飞上天,高高的飞上天,随即长剑闪电般伸前,刺向丁秋芸的咽喉。
丁秋芸感受到他粗暴的狂野,根本无法闪避,眼睁睁看着那剑尖光芒疾如流星。
看到流星,她都会许愿,许的是什么愿,许的都是同一个愿:“但愿时光可以重来。”但是这次,她许不了,生命中最后一次见的流星,它出现得突然,灭的更突然。
然而长剑没有刺下,停留在她咽喉半寸之外。
丁秋芸神色苦涩,嘴角微微上挑,勉强挤出笑容,露出两颗白如珍珠的牙齿,一动不动站着,双目注视着他。
苦笑道:“还等什么,杀了我!”
周苍没有刺出,也没有收剑,犹如一座石像。
周通奔至大叫道:“手下留情!”跃下马冲了过来。
周苍怔怔看着丁秋芸,最后放下长剑,拖着箫冰冰的手转身离开。
这时候,哐啷一声,搅上天的长剑才落下来。
周通提剑抢上拦阻:“莫走!”,丁秋芸道:“夫君,让他离开。”
“为什么,怎能放了他们走?”
“因为你不是他的对手。”丁秋芸语气冰凉,直戳丈夫心脏。
周通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呆在原地,做声不得。
箫冰冰的小手被他强壮有力的手拖着,心中又喜又惊,喜的是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傻苍,惊的是傻苍与那少妇似乎有一段很悲惨壮烈的往事,关于情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