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家里划开清晰的界限,明明每一件都很不容易,但每一件自己都扛过来了。
苏浙觉得,自己曾经连绝症都扛过来了,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和沈循分开本来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从还在一起的时候,苏浙心里就已经预设过了。
沈循,沈家的长子嫡孙。
鹿鹿的亲哥哥,赵姨的宝贝儿子。
无论是哪一条拎出来,都不是他苏浙能够染指的,曾经的那些心有灵犀,志趣相投,惺惺相惜的时光,都是他偷来的。
偷来的就是偷来的。只能悄悄的藏着,没有能够拿到阳光下现世的一天。
因为自己是个可悲的小偷,所以在阳光照过来之前,自己就应该老老实实的沉默离场。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也给了自己足够多的时间,一遍遍的催眠自己,心理暗示自己,结果就是这样的,就应该是这样的。
于是真正到了那个时候,苏浙按照自己曾经给自己做过的心理暗示,按照自己给自己的预设。
毫不犹豫的退场了。
苏浙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曾经预设过那么多次,心理暗示过那么多次。
可没有人告诉过他,会这么疼。
这么疼啊。
就好像从骨头里剜出了什么,从心里剜出了什么似的。
他可是扛过了绝症的人,绝症都扛过来了,却扛不住这疼。
刚开始,还不太明白,这么大的人了,成年人应该有自己的体面,怎么能让自己疼成这样,这么憔悴这么狼狈。
后来有一天下大雨,夏雨就是这样,几分钟之内,就能暴雨滂沱到连路都看不清了。
于是苏浙开着双闪,把车停到路边。
看着雨刮器在眼前摇摆,看着双闪灯在黑夜里闪烁,听着双闪灯咔哒咔哒的响声,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夜间电台。
在这样的时刻,送上一首心碎的歌。
那首虽然不说已经烂大街了,但也耳熟能详的歌。
会呼吸的痛。
居然每一句歌词都在向他捅刀子。
想念是会呼吸的痛,它活在我身上所有角落。
哼你爱的歌会痛,看你的信会痛,连沉默也痛。
遗憾是会呼吸的痛,它流在血液中来回滚动,后悔不贴心会痛,恨不懂你会痛,想见不能见最痛。
在没和沈循分开之前,苏浙不知道,原来一首歌都能有这么大恶意,居然每一句歌词都在向他捅刀子。
怎么能每一句歌词都正好直击向他,一点余地都不留呢?
他觉得有些好笑,抬手撑着额头,觉得有些荒谬。
“天呐。”他忍不住笑着喃喃了一句,然后眼泪就掉了下来。
太狼狈了,太难堪了。
原来和沈循分开之后,连歌词都成了恶意的。
脸上的眼泪让他觉得太难堪了,太难堪了。
他在那个雨夜里,拉开车门,蹲在车边,抱着头,借着大风大雨的轰响来遮掩自己嚎啕的哭声。
借着狂风暴雨能见度低来遮挡自己的软弱。
然后一切照旧,好像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好像一切都恢复了原样,自己还是那个苏浙,优秀的,不需要人担心的苏浙。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个雨夜里,自己的心脆弱到能被一首歌就扎出千疮百孔。
而此刻,视线里,从清晰到模糊,从遥远到靠近。
那个身影朝着他走过来。
“小浙。”那个声音在叫他。
“你还好吗?”那双眼睛在看着他,眼睛里带着些疲惫的血丝,目光里透着深沉的担忧,“你还好吗?”
不好。
一点也不好。
你不在,我每天都很累。
听首歌,都快要痛死了。
我都快难过死了,一点也不好。
心里嚎啕着这些话语,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苏浙点了点头,声音虽然沙哑,语气却平静,“我还好。”
演练过无数次的平静,在所有人面前佯装的平静。本以为在这个主角面前,会不那么流畅,会不那么顺遂。
殊不知,这些佯装的平静,在别人面前,可能还有些可信度不高,可是真正到了这个主角面前,居然变得流畅极了,顺遂极了。
连苏浙都觉得自己厉害极了,于是又点了点头重复一遍,“我还好,没事。”
说实话,无论是任何人看到他这个神情,听到他这个语气,都会信几分吧?苏浙想。
但沈循皱眉看着他,一个字都没有信。
他问道,“你知道你自己现在瘦成什么样子了么?”
苏浙平静地眨了眨眼,本以为自己再见到这人,会热泪盈眶,结果没有,此刻眼睛甚至因为刚醒,还有些干涩。
他伸手到口袋里,掏眼药水出来。
说道:“我本来就瘦,没事的。”
沈循接过他手里的眼药水拧开,动作非常自然。
而苏浙也就如以往无数次一样,动作自然地扬起了头,由他帮忙给眼睛里左右滴上眼药水。
滴完之后,两人都有些沉默了。
“谢谢。”苏浙说道,从他手里接过了眼药水放回兜里,又补充道,“谢谢你还特意过来一趟。”
沈循皱眉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就这样静静看着苏浙,这样的眼神,让苏浙有些无所适从,好像自己这个卑劣的小偷,在这样的目光下,快要无所遁形了。
不仅偷走了那段时光,还妄图奢望更多……
所以苏浙垂下了眸子,“你去休息休息吧,我让秘书给你订房间,这里没两天就结束了的,你不用在这里耽搁太长时间。”
“我们再怎么……”沈循说道,“也算是朋友吧?”
苏浙顿了顿,然后点了点头。
沈循道,“而我却要四处问询,才从乔礼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
苏浙抿了抿嘴唇,思前想后了片刻,才给出了回答,“因为,毕竟……你爷爷大寿,我这里是白事,担心有冲撞,老人家……又都信这个。所以……所以你早点回去也好。”
他已经很努力的,给出最合理的解释了。
但沈循听了这话之后,好像是一个字也没信,他问道,“是吗?那你看着我眼睛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