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那陆钧城审讯得如何了?云卿虽已离开候府,可约定不能作废。
侯爷若是方便,下次送兵器的时候,可将陆钧城一同带来,也好让本座解了心中疑惑——止云烟。”
云固安面无表情地收起传信,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云卿的背后,竟然就是止云阁,原来他早就被止云阁盯上了,输得不冤。
“清儿还说她是我们的亲外孙女……”
云固安眼神落寞,终究是老了,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连家都散了。
“都是报应。”
云固安摇了摇头,命人备车离去。
陆钧城心性坚定,光靠刑罚折磨,根本问不出什么,可也不能就这么放弃,距离下次兵器结算还有几天,他想再去试试。
止云烟酒楼。
林鹤拿着传信送到陆云卿面前,说道:“小姐,定北侯答应了。”
林鹤说着,欲言又止,自从上次小姐从陵迟院子里出来,就变得有些不对劲。
她还是会笑,还是会暗示吃饭睡觉,可就是有些地方不同了,林鹤说不上来,只是偶尔触碰到陆云卿眼中一闪而逝的冷光,便心中难安。
想了想,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小姐,您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千万别憋着,告诉老奴,老奴也好替小姐分担。”
陆云卿抬头轻笑,“林伯,我没事,我自己就是医师,还能有什么事?你速速打理出一间单独的院子,格局参照陵迟,留给陆钧城住。”
林鹤闻言面色微变,“小姐,那可是……”
“只是一个囚犯。”
陆云卿脸上笑容收敛,目光冷得如刀子一般,“怎么,林伯难道对老东家还有念想?”
林鹤听得一阵窒息,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陆云卿,小姐从未跟他说过如此重话,怎么今天?
陆云卿看到林鹤微微苍白的老脸,眼中略过一丝烦躁,叹道:“对不住了林伯,我情绪不对,刚才的话您别放在心上。”
林鹤面色缓和,脸上担忧更浓了,“小姐,老奴没关系,倒是您……”
“我没事。”
陆云卿平复心神,“你只需将陆钧城当陌生人处理,其他不用管。”
林鹤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好强求,只能离去。
林鹤走后,陆云卿眼中平静不再,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好累。
当天,她便回了闲王府,沈澈应该还在忙着追查她在皇宫犯下的大事,只有回到夏时清身边,她才会好受一点。
夏时清这段时间养在王府里,除了陆云卿就没什么要操心的,气色好了不少。
在看到陆云卿一脸憔悴地回来,她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拉着陆云卿的小手坐下。
“怀蓉,快去准备吃的!还有,将屋内那件大袄拿来,这丫头穿得太少了,也不怕得风寒!”
夏时清满口责怪,眼中充斥着心疼,“你这丫头向来心事不显,怎么这副模样回来?是不是那沈澈欺负你了,奶奶去找他算账!”
陆云卿看着夏时清气呼呼的模样,心中郁结之气顿时消散不少,噗嗤一声笑道:“跟沈澈没关系,只是有些事情没想通。”
“有什么想不通的,跟奶奶说说。”
夏时清将陆云卿抱在怀里,慈祥苍老的声音透过胸口传到陆云卿的耳中,“奶奶好歹也活了五六十年了,这人啊,经历得多了,看得也透,说不定……你这丫头的事情,在奶奶这里就不算什么呢。”
“奶奶说的极是。”
陆云卿在夏时清温暖的手上蹭了蹭,感受内心片刻宁静,关于娘亲的事情,她是不愿在外祖母面前提的,这是外祖母一生都过不去的坎。
提了,外祖母只会比她更伤心。
可是,陆云卿终究还是小瞧了夏时清。
“是不是关于你娘的事?”
夏时清突然出声,陆云卿抬头便看到她那双笑眯眯的,满是鱼尾纹的眸眼里透着平静,“你这丫头的性子,奶奶我也是摸得差不多了。
你行事颇为果断,优柔寡断这个词跟你搭不上边,能扰乱你内心的事情更是极少,既然跟那沈澈没关系,奶奶我这里也没出什么事,那便只有你娘了。”
陆云卿沉默片刻,说道:“奶奶,若是我说,我娘并非云舒呢?”
夏时清心思微颤,表面却还是维持着笑容,轻声道:“那也说来听听吧,丫头,不管如何……你都是我认定的孙女儿,谁也赶不走你。”
陆云卿静静看着夏时清,夏时清也静静看着她,微微一笑。
她知道陆云卿在撒谎,陆云卿也知道她看出来了,只是谁都没有点破。
或许,或许隔着这一层谎言,在听到云舒当年遭遇的时候,她能好受一点。
“奶奶,我娘并不喜欢我爹,她是被强迫的。”
陆云卿道出了心声,声音平淡,可夏时清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彷徨,“我那时候小,没有记忆,奶奶您说,我娘她……会喜欢我吗?”
夏时清听得浑身微颤,脸色都白了一分,她原先设想过很多女儿的下场,都不是很美好。
陆云卿出现后,她的想法就变了,或许……当初女儿被掳走后,被一个神秘人救了,她可能失忆忘记了景王,与那个神秘人结为夫妇,生下了云卿。
云卿说她心中有仇,或许……或许是那位救下云舒的神秘人遭仇家追杀,云舒也惨遭杀害,只留得陆云卿孤身一人。
若是那般……女儿至少有过家庭,有过自己的人生,可云卿的这番话,残忍地将她所有幻想都撕碎了。
真相,这就是真相。
夏时清捏紧拳头,捏得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刺痛让她迅速清醒过来,迎上陆云卿担忧的双眼,她悲伤地喃喃道:“我原以为,这颗心已经不会再痛了。”
陆云卿看到了她掌心的血,也看到了她眼中自然浮现的疏远与迟疑,心瞬间冷了。
她站起身来,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道:“我说的是我娘,并非云舒小姐,您别伤心。”
终究还是要划清界限的。
她的存在只会让外祖母感到痛苦,一遍遍地想起当年女儿被强迫的惨状。
这里,也不是她的港湾,她本来就不该有奢望。
陆云卿深吸一口气,片刻之间便冷静下来,微微一笑道:“郡主,我与定北侯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多谢您这段时间的照拂,云卿这便告辞了,您……多多保重,有时间我再来看您。”
言罢,陆云卿起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夏时清只怔怔看着她,嘴唇哆嗦着,却始终没能说出挽留的话。
从闲王府出来,陆云卿孤零零地站在街道口,一脸茫然。
这一刻,她竟有种无处可去之感。
唰!
忘尘忽然出现在身侧,夏无涯已经是过去,他更喜欢“忘尘”这个名字。
“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会想通的。”
忘尘轻轻诉说,看着陆云卿的目光亦是闪过一丝复杂。
审问陵迟的那天,他就在院门边,听得一清二楚。
可不管如何,云卿是无辜的,她是妹妹的女儿,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至于云卿的父亲,便当做不存在吧。
“也许吧。”
陆云卿轻声开口,“忘尘舅舅,我想静一静,带我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吧。”
忘尘目光一闪,拉起陆云卿的肩膀眨眼消失在闲王府周围守卫的视线中。
太子别院。
即便是白天,这里也如鬼域一般,一个人都没有,即便是有人经过,也会刻意绕行,生怕触了霉头。
别院内杂草丛生,横垣断壁,却有一面湖泊未曾受到破坏。
忘尘直接讲陆云卿带到湖边,便径直消失了。
陆云卿看着平静如镜的湖泊,只觉得内心和思绪也安静下来。
这是代价。
重生的代价。
她扭转了前世的命运,可也活得比上一世更加沉重,一个人紧守秘密,注定背负更多。
“好累。”
她眼里透出疲惫,遥想前世牢狱中俊美无双的青年,她现在眼中的疲惫,是否也跟他那时一样?
“累,还不来找我?”
蓦然间,一双大手揽住她的盈盈细腰,温暖得有些炙热的怀抱瞬间将陆云卿包裹进去。
沈澈低过头,看着小姑娘憔悴不少的侧脸,眼里透着心疼,低沉的声线里透出一丝责怪与在意,“几天都不见人影,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嗯?”
陆云卿双眸睁大,抬头看到沈澈肃然的面孔,讶然道:“你怎么找来的?”
“是你的护卫亲自去梦真楼找我。”
沈澈低哼了一声,“遇到麻烦了也不来找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依靠?”
陆云卿回头扫了一眼,看到忘尘的背影在院门后一闪而逝,不禁无奈。
“没有,只是你最近很忙,我……”
陆云卿说到一半,便被沈澈伸出手指尖封住了唇,“我不是说了,在我这里,你才是第一位!若是连为你遮风挡雨都做不到,我还算什么男人,嗯?”
沈澈抱得更紧了一些,陆云卿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开,只能任由他这么抱着,沉默片刻,低声说道:
“沈澈,我没你想得那么好,那么善良,甚至连身上流着的血,都是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