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卿沉默。
她前世当了一辈子的好人,可最终却落得被活活气死的下场。
这辈子她不是好人,她可以对自己狠,可以对敌人狠,甚至亲手杀人,但她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让一个无辜之人替她去死的地步。
所以她只能沉默。
洛凌青见她这般反应,便明白了,叹了口气,说道:“陈先生死了,就在今天晌午。官府仵作所言是暴毙而亡,你不狠一点,兴许都等不到行刑那天,就会被李昭庆秘密杀死。”
陈先生?
陆云卿目光一闪,她的政文考卷不应该在学府库藏吗?就算被灭口,也应该是刘昭才对,怎么会跟陈先生扯上关系。
想不通。
陆云卿摇了摇头,晃去脑海中的思绪,说道:“师父,元晏还在学府中,按理来说应该听到消息,他可曾回去?”
“不曾!”
洛凌青闻言脸色微变,旋即沉声道:“学府还在正常授课,元晏应该没事,否则消息早就传出来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接他回来!”
陆云卿按下心头的担忧,正想再说什么,走廊尽头忽然传来狱卒不耐烦的喊声:“时间差不多了,出来!否则连你一起关!”
洛凌青下意识抓紧陆云卿的手,定声道:“若有变故,我会再来见你,别担心。”
“嗯!”
陆云卿点头目送她离开,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师父所提建议,她虽不想用,但却给她提供了一个思路,若事不可为,兴许……
……
翌日清晨,洛凌青早早起身,易容成陆家老太爷。
陆家老太爷是一家之主,作为陆元晏的家人,身份足够高,到时候她只需以语言逼迫,刘昭碍于旁人之眼,就算得到过李家的暗示,也只有放行。
打定主意,洛凌青和老管家一同出门,定春留下来守家。
两人顺着巷道刚走到主街,洛凌青看到不远处的在茶摊询问的三人,瞳孔骤然收缩,二话不说拉着老管家就往回跑。
老管家不明所以,却也没多问,顺着一起回去。
二人一路跑回了宅院,洛凌青立刻拴上门栓,背靠院门,苍白的面庞上满是惊惶之色。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一直都易容……”
他们追过来了,这个距离……她逃不掉。
“先生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定春出屋看到二人,见洛凌青一脸惊慌,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先生,发生了什么事?”
老管家林成面色凝重,“先生,刚才您看到的那几个人,是您的仇家?”
洛凌青闻言清醒过来,却没答话,转身冲进屋中。
老管家愈发惊疑不定,洛先生究竟是遇到了什么?竟被吓成这样。
不多时,洛凌青手中捏着一支木质发钗走出来,插在木春发髻上。
她似乎缓过了神,神色少了几分惊慌,多了一分决然,“定春,我现在为你易容,你去找云卿,将你头上的发钗交给她。”
说着,洛凌青已经将定春推进房中,按在梳妆台前,找来易容包撕开,一点点抹在定春脸上,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焦躁。
老管家跟着走了进来,叹声问道:“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们,我们也好帮你。”
“你们帮不了我!”
洛凌青面色苍白,手中动作更快了一分,咬牙道:“那些人追到这里,距离太近了,我逃不掉,东西绝对不能被他们抢走,我必须离开这里,否则不仅我会死,你们也会跟着白死!”
定春和老管家闻言皆是心头一震!
“我错了。”
洛凌青脸上露出惨笑,“云卿丫头给了我太多希望,让我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这几日心神不宁,原来不是因为云卿,而是因为我自己。”
说到这里,洛凌青嗓音愈发嘶哑,“替我转告云卿,元晏我没法带走了,只能她自己想办法。我要立刻离开这里,只有离开这里,我才能有一线生机,让她别挂念。”
定春对着镜面,看着镜中倒映出的绝望面孔,她手中紧紧抓住钗子,一颗心仿佛被紧紧箍住住,难受的很。
她不明白,他们好不容易从李昭庆手中死里逃生,该是否极泰来的。
怎么现在反而变本加厉,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他们仅仅只想安生地活着,就那么难吗?
洛凌青没有耽搁太久,只略微收拾了一番行礼,便步子慌乱地离开了这里。
定春失魂落魄地看着洛凌青离去,咬了咬牙,快步跑出了门外。
老管家哀叹一声,也跟着出去。
白天的州府大牢门外狱卒甚多,定春刚到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站住,干什么的?!此处是牢房重地,没有大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我是陆云……”
定春话未说全,就被老管家径直拉走,一边赔笑道:“各位官爷对不住,这丫头得了失心疯,千万别跟她一般计较。”
老管家说完抱了抱拳,拉着定春就往外扯,一边低声喝道:“别冲动。白天守卫的狱卒都不好说话,我们晚上再来,别打草惊蛇!”
定春身子微颤,眼中清明一分,紧接着掠过一丝难过,跟着老管家默默离开。
那狱卒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离开,喃喃道:“陆…难不成是陆云卿?我去禀报大人,说不定还能有奖赏。”
身材清瘦的狱卒刚给陆云卿送完饭,听到这句话目光微闪,上前说道:“酒鬼,今夜还是你值班?我这几天缺钱,不如让给我。”
被唤作“酒鬼”的狱卒看到他,顿时喜笑颜开,“王哥,您最近这么缺钱?天天值夜熬得住吗?是不是看上了万春坊的哪个姑娘,想要给她赎身啊?”
“少说些有的没的,答应不答应?”
清瘦狱卒骂骂咧咧,好似被说中了,“你小子最近不是天天晚上都去勾栏听戏喝酒,别以为老子不知道,咱们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王哥,别急啊,我就说了一句。”
酒鬼嘿嘿一笑,“那今夜也拜托您老了!”
“滚!”
……
有人去州府大牢,欲见陆云卿的消息,很快传到李红嫣耳中。
“陆云卿的仆人还是家人?还是韩厉春的人?”
李红嫣拨弄着手中的帕子,若有所思。
不管是谁,此人必然是与陆云卿关系亲密的,她向来喜欢斩草除根,有陆云卿这条鱼钓着,不愁杀不干净,这也是她迟迟不曾像李昭庆建议,秘密杀死陆云卿的原因。
“吩咐下去,今夜的狱卒都盯好了,他们白天来不了,晚上说不定还会试试。”
“是!”
太阳此刻终于完全升起,空气再次变得微微燥热。
城角药庐内,众多乞丐被热醒,陆陆续续地出门乞讨。
老乞丐也被饿醒,慢吞吞地起身掏出怀里的半个饼子,在破锅里舀了一点水就着吃。
“呸!这水怎么味道怪怪的?”
“将就一下吧,等会儿去井边重新打水便是。”
老乞丐乞讨这么多年,什么难吃的都吃过,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不经意间,他抬头看到对面草席上的母女,神色微微一怔,起身爬到妇人身边,看到妇人那张死人脸,他不由叹气。
“老纪头儿,怎么啦?您都这么大岁数了,难不成还想……”
旁边有人出言调笑,笑道一半,迎上老乞丐那张满是怒火的脸,顿时怔住,旋即面色微变,爬起身走过来。
当他看到已经死去的妇人,脸色终于完全变了。
“这……”
“都是可怜人,人都死了,就留点口德吧。”
老乞丐叹了一声,心中的怒火也消解下去。
年轻的乞丐面露羞愧,“我不知道,是我口无遮拦。”
他对着妇人尸身拜了拜,而后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忽然上前扒开小丫头,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好烫!!”
年轻乞丐缩回手,将丫头抱在另一个空草席上,对着老乞丐说道:“这丫头应该是受凉了,老纪头,有银子不?”
“屁的银子!”
老乞丐骂骂咧咧,“老子要是有银子,会眼睁睁地看着她饿死?”
年轻乞丐哀叹一声,“我也没有,这丫头不会就这么跟着她娘去了吧?”
老乞丐沉默了一下,声音愈发低沉:“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今这世道,活人比死人痛苦。”
此话一出,药庐当中顿时一静。
过了没多久,一个老乞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笑道:“这丫头还小,好不容易来这世上走一遭,若是就这么死了,不划算。老头子我快死了,饿几顿也无所谓,今天我去万春坊那边看看,听说那边的嫖客都很大方。”
“我也去!”
“呵呵,城南的迎客楼也不错,就是容易被酒楼的打手揍一顿,年轻人可以去试试。”
“怕个毛!咱们一起去!”
“都凑凑,凑一凑,小丫头的要钱就有了。”
乞丐们七嘴八舌,眼中带着一丝愧疚,没多久便纷纷离开,去城中各处乞讨,为小丫头凑药费。
老乞丐看着这一幕,浑浊的老眼有些湿润。
他们毫无尊严可言的低贱乞丐,可他们的品格,并不低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