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彭,不能去!”
“不行!”
说‘老彭,不能去’的是邵妈。
说‘不行’的是程敏。
彭与鸥要即刻去见程千帆,程敏以及邵妈立刻阻止。
邵妈的意思很明确,‘钱先生’安然无恙,这是好事。
但是,毕竟‘钱先生’被敌人抓捕过,虽然现在没事了,但是,谁也不知道被抓捕期间发生了什么,不清楚‘钱先生’为何会被释放。
彭与鸥是沪上红党重要负责人之一,身份太过重要,绝对不能以身涉险。
程敏的思虑同邵妈一样。
作为姐姐,她坚决相信自己的弟弟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但是,作为程敏同志,她必须严格执行组织纪律:
有同志被捕后获释,在没有弄清楚真相之前,要谨慎,确认安全之前,不能轻易接触。
“我了解钱先生,他是不会出问题的。”彭与鸥沉声说道,“我是最合适去见他的。”
在场三人中,邵妈只知道程千帆是‘钱先生’,但是,并不知道程千帆的真正代号‘火苗’。
只有彭与鸥以及程敏是知道‘火苗’的全部情况的。
甚至可以说,目前这种情况下,在整个沪上,只有彭与鸥以及程敏才有权限直接接触‘火苗’。
此外,若要严格依照组织纪律,此前彭与鸥安排邵妈去巡捕房外侦查、打探消息,这也属于冒险和不允许的。
因为,这等于是令邵妈知晓了程千帆的红党身份。
当然了,邵妈因为在彭与鸥身边工作的原因,程千帆此前多次秘密会晤彭与鸥,她虽然没有见过程千帆的面,但是,却是知晓很多细节。
所以,目前这种情况下,彭与鸥以及程敏不适合出去露面,只有邵妈是最合适出去打探消息的,只能说是紧急情况之下的权宜之计。
“老彭,我去吧,我去见‘钱先生’。”邵妈说道。
“你不合适。”彭与鸥摇头,“就这么定了,我去。”
“我去!”程敏语气坚定说道。
“绝对不行!”彭与鸥摇头,他不能让女同志冒险,且‘火苗’被捕之事,他负有主要责任,此行有风险,他当仁不让。
“我去见‘钱先生’。”彭与鸥斩钉截铁说道,他看了看手表,“五个小时,算上会面、来回时间,最迟五个小时,五个小时内我没有回来,你们即刻转移。”
尽管他相信‘火苗’对党的忠诚,相信‘火苗’没有问题,但是,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这是组织纪律。
“我去。”程敏坚持说道,她看了一眼邵妈,“邵妈,请你回避一下。”
邵妈看了看程敏,又看了看彭与鸥。
“邵妈,你去门外把风。”彭与鸥沉吟片刻,点点头。
邵妈没有说话,直接出门而去。
……
“彭书记,我去吧。”程敏咬了咬嘴唇,“程千帆,是我弟弟。”
停顿了一下,她露出一抹笑容,“亲弟弟。”
彭与鸥震惊了,这是他所不知道的情况,程敏竟然是程千帆的亲姐姐!
震惊之余,彭与鸥内心涌起了愧疚之情。
因为他的工作失误,使得‘火苗’被敌人抓捕,他完全可以想象这个消息对于程敏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两人此前讨论此事的时候,程敏一直表现的很平静,甚至连一句埋怨都没有。
“巾帼不让须眉啊。”彭与鸥感叹说道,“程敏同志,我要向你道歉。”
程敏微笑着,没有说话,她默默接受了彭与鸥的道歉,以姐姐的身份。
“彭书记,我去吧。”程敏拿起小坤包,“没有比我更加合适的了。”
彭与鸥重重点点头,程敏是‘火苗’同志的姐姐,这个理由他无从反驳。
“五个小时,五小时内我没有回来,大家要立刻转移。”程敏伸手挽了挽刘海,轻轻说道。
姐姐对弟弟有信心。
但是,这是严格的组织纪律。
作为程敏同志,她不得不保持对‘火苗’同志的警惕和怀疑。
作为姐姐,她去见弟弟,这就是最大的信任。
“程敏同志,你知道去哪里找寻‘火苗’同志吗?”彭与鸥问,“我不同意直接去他的住处,那里太危险了,我们不能确保敌人没有在他的住处监视。”
“彭书记你打算去哪里找‘火苗’?”程敏问。
彭与鸥不说话了,他是打算冒险去程千帆的住处的,他自己可以冒险,却不能允许其他同志冒如此大的风险。
“我知道他在哪里。”程敏昂着漂亮的下巴,说道。
姐姐知道,弟弟会在那里等她!
……
时间往前回溯三个小时。
下了班后,程千帆直接开车离开。
在一个隐蔽的巷口,程千帆下车,穿着同程千帆相仿的李浩驾车离开。
程千帆步行穿越了巷子,在另外一条街出来,叫了辆黄包车。
“八里桥路,沈大成糕点铺子。”
“好嘞,您坐好。”
到了糕点铺子,程千帆付了车钱,令车夫离开。
叮铃铃。
风铃响起,程千帆推门而入。
“你好,来两斤绿豆糕。”程千帆微笑说。
“好嘞。”胖胖的店员正在发呆,看到来生意了,站起来忙活,却是看到了顾客面貌,露出欣喜的表情,她认出来了,这样外貌出众的男子,便是只来过一趟,也是难以忘怀的。
熟练的包了两斤绿豆糕,递过去的时候,胖胖店员疑惑问,“先生,你上次不是说不爱吃绿豆糕么?”
“现在喜欢吃了。”程千帆温润一笑,点点头,拎着包扎好的糕点离开。
风铃响动,背影渐渐消失不见了。
……
离开糕点铺子,程千帆再次招了一辆黄包车。
“新河头菜场。”
新河头菜场在亚田南路。
天色稍晚,有些摊贩已经收摊。
程千帆径直朝着菜场西南角走去。
他的每一个安全屋的设置,不仅仅会重点考虑安全性。
对于安全屋周边之生活环境,他也尽可能的去熟悉。
新河头菜场有哪几家的菜新鲜、不缺斤少两;有哪几家收摊比较晚,他都一清二楚。
当然,菜场有几个门,哪个门最方便撤离,他更是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西南角这几家摊位还在。
“鲈鱼多少钱一斤?”程千帆问一个鱼摊主人。
“便宜了,三角钱一斤,您瞧瞧我这鱼,活蹦乱跳的。”摊贩抓起一条鱼,鱼在他的手中竭力挣扎,蹦跶,这让摊贩很高兴,炫耀说,“瞧瞧,来几条?”
说着,熟练的拿起秤,好像买卖已经成交。
“两角五,来两条。”
“两角八。”
“两角七。”程千帆说道。
摊贩做出一副发狠的样子,“好吧!不赚钱,图个干净利索。”
程千帆微笑着,这鲈鱼,在延德里那边的菜场,差不多是两角五一斤,贵了两分钱。
付了钱,拎着两条鱼离开,身后传来了摊贩同孩子们的声音,炫耀说今晚给孩子们多买俩窝头,孩子们欢呼起来。
程千帆继续闲逛,买菜。
……
从新河头菜场步行来到了台斯德朗路三十六号。
看着打扫的很干净的房子,程千帆露出笑容。
前些天姐姐在这里住了一晚,临走前帮忙打扫了一番。
他买了鲈鱼,白虾,豆腐,绿豆芽,芹菜,香干,毛豆和酱菜。
洗了手,程千帆开始在灶台忙碌。
他做了五道菜:
清炖鲈鱼。
白虾豆腐。
清炒绿豆芽。
芹菜香干。
还有一道糟毛豆。
糟毛豆是父亲程文藻最爱的下酒菜。
白虾豆腐是妈妈苏稚芙喜欢吃的。
清炖鲈鱼是姐姐爱吃的。
也是他最后做的一道菜。
锅子在灶台上咕嘟咕嘟冒泡,空气中散发出令人口舌生津的鲜香味。
将最后这道清炖鲈鱼装盘,程千帆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
咔擦。
房门打开的声音。
系着围裙的程千帆抬头看,就看到拎着小坤包,额头布满细密汗珠的姐姐。
姐姐看着他,眼眸散发光芒。
今天的事情,姐姐痛彻心扉,她以为自己要失去弟弟了。
“吃饭了,姐。”程千帆将清炖鲈鱼放在餐桌上,一边解围裙,一边微笑着,说。
程敏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这几道菜,又看了眼弟弟。
看了眼弟弟,又看了眼桌子上的菜。
还有桌上那用油纸包裹的绿豆糕。
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精致漂亮的脸颊滑落。
“欸,姐,帮我一下。”程千帆说道。
“笨手笨脚。”程敏擦拭眼角,她轻轻放下坤包,走到弟弟身后,帮他解开围裙。
桌子上摆了四副碗筷。
这是一桌团圆饭。
弟弟用勺子给妈妈的碗里舀了豆腐。
姐姐给爸爸的碗里夹了糟毛豆,酒盅里倒了酒。
白炽灯下,姐弟俩坐在饭桌前吃饭的影子拉长了,长长的,像是一根暖暖的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