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且离开桑海后,便南下到了这江淮一带,一边聚拢这里的楚国旧部,一边招募有心反抗帝国的志同道合之辈。
作为曾经的楚国腹地,江淮一带躲藏着大量的楚军残兵,其中不乏依旧心系故国,意图再造乾坤的人,只是以前没有够分量的人出面振臂一挥,他们也就只能在帝国的统治下苟延残喘。
好在随着帝国把重心逐步推向更南的百越岭南一带,江淮荆楚地区的统治力度直线下滑,他们这些‘六国余孽’不说光明正大,至少悄悄苟活着不难。
龙且这位曾经的腾龙军团统帅一出现,也不知该说是王八看绿豆,还是该说久旱逢甘霖,总之双方一拍即合。
再加上一些不满帝国统治的本地百姓,龙且很快聚拢起了一批人手。
随着他成功和本地官府搭上线,龙且带着几千号叛逆分子,愣是在会稽郡郡治吴县附近扎下根来。
当然,龙且手底下这点人说少不算少,说多肯定不算多,至少肯定不够正面反抗帝国。
所以龙且也只能继续蛰伏,继续积蓄力量……或者等待时机。
靠着地方官府的包庇,他不说在会稽及周边几郡光明正大横着走,至少不用到处东躲西藏。
有心投奔他的人早就已经加入,还没加入的人基本都是不愿意冒险的。
老百姓追求的是老婆孩子热炕头,造反这种把脑袋别裤腰上帮别人求富贵的行为,哪怕是快要活不下去了他们也很难下定决心主动去做。
龙且要是真的挺身而出振臂一呼反了特娘的,说不定还能吸引来一些人,但他现在又不能真的揭竿而起。
所以基本发展到了上限。
组织发展遇到了瓶颈,龙且自然就要找些其他事情做。
一方面为了宣扬自己的名号,获取百姓的好感,一方面也是为了练练兵,外加试着再拉点壮丁,于是龙且这段时间一直带着他的‘新兵’扫荡周遭几郡的山贼水匪。
时局艰难,百姓越是活不下去,就越是有人要给他们加把劲。
所以帝国各地都开始涌现打家劫舍谋财害命的山贼路匪,而江淮一带水系发达,湖泊众多,因此催生了大量的水匪。
今天龙且就是来剿灭一伙水匪的,结果正巧遇见路过此地的钟离昧。
后者得知龙且是来扫黑除恶的,索性也出一份力……虽说龙且完全不需要。
龙且手底下的兵大都是新招的散兵游勇,与其说是上阵杀敌的士兵,不如说是放下农具的农民,即使经过了正规的训练,战斗力依旧十分有限。
好在山贼水匪更是乌合之众,连这种新兵蛋子都不如,打顺风局的时候摇旗呐喊还算合格,一旦遇上逆风局基本就是一碰就碎。
钟离昧听着龙且的话,回头看了一眼龙且手下的这些士兵。
靠着清理山贼水匪,这些新兵蛋子也算见过血杀过敌,勉强脱离了纯新兵的范畴,但是由于敌人太菜,他们依旧难堪大用。
帝国朝廷不管做的事有多混蛋,至少军队的战斗力还是没得说。
就龙且手下这点人的实力……真的有用吗?
龙且大概看出了钟离昧的想法,却并不怎么在意。
菜就是菜,这事没什么好说的,指望一群不久前还是普通百姓,或者是已经醉生梦死苟且偷生超过十年的老兵油子的战斗力能和帝国正规军相提并论根本不现实。
但强弱从来都不是固定的,
强如魏武卒,不也逐渐衰落,甚至完全消亡了吗?
帝国军队同样不会一直强下去的。
“钟离兄是从北边过来的,还是从西边?”龙且换了个话题朝钟离昧问道。
“北边,我直接穿过淮北地区来的。”钟离昧随口回道。
“那北边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新消息?”龙且追问道。
“呃……”钟离昧稍一沉吟后回道,“之前返航的蜃楼再次出海了,算吗?”
“又出海了?”龙且愣了一下。
这个消息他还真不知道。
准确的说,他来会稽之后消息一直很闭塞,事事知道的都很慢。
因为外界的情报对他没什么用处,自己又忙的很,所以他也懒得加派人手在情报网上。
“话说,蜃楼之前返航是因为在海上遇见了妖怪的传闻是真是假?”龙且急忙又问道。
钟离昧摇了摇头,“这事龙且兄问我也是白问,我每天就是赶路,根本没有获取情报的渠道,无非吃饭住店时听些道听途说的传闻。”
“蜃楼返航的真相传闻很多,但真正确凿的真相……我上哪知道?”
这件事帝国朝廷公布过真相,也就是妖怪之说,但即使朝廷公然宣扬神鬼志怪的事,一样有大把的人不信,并由此衍生出各式各样的阴谋论。
钟离昧和龙且当然不会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阴谋论,但对他们来说帝国公布的也未必就是真相——妖怪之说太过扯淡,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听到钟离昧的回答,龙且耸肩一笑,“说的也是……主要是这妖怪之说太过荒诞,否则一艘船,也不值得太过在意。”
钟离昧点了点头,“寻仙求生之说,自古就有,不过全是虚妄,蜃楼出海声势浩大,闹得天下沸沸扬扬,但到最后也逃不过一地鸡毛,实在不值一提。”
“至于妖怪之说……说不定就是哄皇帝的鬼话,也没什么意思。”
两人说话间,船已经靠岸。
上了岸,钟离昧就要告辞离开:
“水匪已除,我就不继续打扰了。”
龙且赶紧阻止,一把拽住钟离昧,“别啊,钟离兄,好不容易再见,好歹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走走,咱们回县城,怎么说也得待几天!”
钟离昧急忙回绝,“不不不,还是不打扰了,龙且兄你事务繁多,就没必要为了我耽误时间了。”
“这怎么能算耽误时间呢?何况再不济也得让让我摆桌酒,咱们一醉方休啊!”
“真的不用了!”
……
……
两人好一番拉扯后,由于钟离昧态度坚决,龙且还是没有勉强。
“既然钟离兄着急赶路,那我就不强求了,等下次有机会吧!”
龙且并未因钟离昧的不给面子而生气,态度依旧和气。
钟离昧也是一样,笑呵呵的回道,“好,等下次,下次有机会一定不会再跟龙且兄你客气!”
这时候,一个腾龙军团的士兵抱着个大包裹走了过来。
龙且见状一笑,赶紧把包裹接到手里,然后递给钟离昧:
“钟离兄,你既然不愿做客,那就收下这些东西吧。”
钟离昧没急着接手,而是询问道,“这是?”
“一些你路上用的上的物资。”龙且直接一把塞到钟离昧怀里,“放心,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岭南环境苦厄,不比中原,甚至比北地还恶劣,我平日可没少听人说。”
“这里面是我让人准备的一些适合岭南环境的衣物,还有一些可能用得上的药物,以及其他可能需要的小工具。”
“应该能帮的上忙。”
听到是这些东西,钟离昧回绝的话顿时憋住了,但又有些纠结。
龙且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收着吧,就算你皮糙肉厚用不上,也得考虑考虑孟姑娘啊。”
一说到孟姜,钟离昧就更无法拒绝了。
“既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客气了。”龙且一笑,然后郑重一礼,“钟离兄,山高路远,有缘再会了!”
“保重!”钟离昧背好包裹,同样郑重的还了一礼。
看着钟离昧远去的身影,龙且目光中闪过一丝神光。
经过这一次的接触,龙且越发觉得钟离昧是个可以争取的对象。
作为曾经的帝国中高级军官,钟离昧的实力和能力毋庸置疑,对于有心起事的项氏一族来说绝对堪称一员大将。
之前他们就有心拉拢钟离昧,但是因为钟离昧本人的拒绝,以及他们本身也还有顾虑,没能成行。
钟离昧的拒绝在他们看来很正常。
这人一直对帝国很忠心,大泽山一战之所以会站到他们这边,一方面是因为他接受不了帝国军队滥杀无辜,一方面是因为章邯和他们合作了,钟离昧听命行事,再加上帝国那边的主将王离压根不给他活路。
无论主观上,还是客观上,钟离昧都得站在他们这边,否则既对不起良心,又容易把命搭进去。
事后他虽然无法在回归帝国军队,但不肯加入他们反抗帝国也在情理之中。
而龙且他们也担心钟离昧有问题,担心他是帝国放出来的暗钩……虽然他们觉得可能性不大,但多少还是有可能,所以也就没有强求。
不过经过这次接触,龙且心中对钟离昧的怀疑又降低了许多。
钟离昧的诸多表现实在不像是要当卧底的意思,对帝国的愤懑不满和怒其不争也很真实。
虽说这一切都可能是对方故意表演出来的,但钟离昧实在不像是能有这种演技的人——大家都是行伍出身的军人,这点判断龙且还是有的。
除非……钟离昧从第一次和龙且见面起就开始演了。
但这明显不现实。
事实上,龙且季布英布三人中,也就季布对钟离昧的防备稍微高一点,而且也只是稍高那么一点点,总的来说都不高。
龙且本打算把钟离昧带回吴县,再次尝试招揽他,但是钟离昧一心去岭南,他也只能放弃。
不过他还是尽量多结了一些善缘,等钟离昧从岭南回来,还可以再试试。
龙且觉得这也不是坏事,等钟离昧再过一场岭南大战,或许会进一步对帝国失望,他成功的几率也就更大了。
………………
帝国,东郡,大泽山,农家总部,神农堂。
“唉啊……”
悠长的叹息从圆滚滚的身体中发出,朱家背着双手,垂头丧气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刘季拿着个苹果,吊儿郎当的坐在一旁,一边啃苹果,一边说道:
“我说大哥,你这又是怎么了,唉声叹气的?”
朱家顶着蓝色的‘哀’面,抬头看向刘季,“老弟啊,蜃楼又出海了。”
刘季一脸茫然,“啊……所以呢?那船出海就出海呗。”
“海外寻仙,不就是神棍忽悠傻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买卖吗?跟咱也没关系啊!”
“但恰好在这个时间点,咱们那位侠魁大人找我,你觉得是巧合吗?”朱家反问了一句。
“哦!”刘季恍然,“原来是田言大小姐找你,早说嘛,还扯蜃楼的事。”
“老弟这是认为只是巧合?”
“不然呢?”刘季一摊手,“老大,那艘破船都开走了,侠魁还能为它特意找你吗?”
刘季对蜃楼的态度,也可以视作绝大多数江湖人对蜃楼的态度——那就是阴阳家那群神棍忽悠嬴政那个傻子造出来的奇观而已。
以前他们关注蜃楼,是因为蜃楼直接牵扯着嬴政,但现在嬴政已经从桑海离开,蜃楼不说毫无价值了,也差不太多。
更不要说现在船已经飘到东海深处去了,跟他们这些陆地上的‘凡夫俗子’就更没关系了。
“一切都没那么简单。”朱家耷拉着脑袋,又叹了口气。
刘季撇了撇嘴,不接腔了。
老大觉得有问题就有问题吧。
“那大哥你现在去见大小姐?”
“当然,不去可不行。”朱家低声呢喃着回了一句,接着又看向刘季,“老弟跟我一起走一趟?”
刘季嘿嘿一笑,一个打挺站了起来,“当然没问题。”
………………
大泽山,烈山堂堂口。
阿言穿着她的‘侠魁套装’——也就是素服麻衣加长绒披风,就站在烈山堂门口。
六堂堂主之前折损大半,但她一直没有任命新的堂主,把除神农堂外的所有堂口全部攥在了自己手里。
朱家有心阻挠,可惜有心无力。
势力上他不占优,势力上他也不占优,再加上身份矮了半头,只能眼睁睁看着‘田言’吞吃掉几乎整个农家,自己别说阻止,想抢块肉都做不到。
能保住神农堂,他都得感谢神农祖师庇佑了。
坐拥五大堂口的阿言一般还是待在烈山堂——这不是她的习惯,这是田言的习惯,她选择了尊重这个习惯而已。
阿言没等太久,圆滚滚的朱家就带着瘦高个刘季一起出现了——可惜朱家的个头太矮,受限个头胖也胖的有限,不然对比之下应该更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