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轮返回港市,是翌日的日落时分。海风仍旧冷冽,但刺骨的感觉却在烈日下收敛几分。
两天三夜的邮轮之旅结束,宿寄宁从停车场取了车以后,囍眉妩在副驾驶的车门前犹豫半晌。宿寄宁伸手圈住她的纤腰目光探寻。
“我可以坐在后座吗?”
“不舒服吗?”宿寄宁眉头微微一拧,轻声问。
“没有,就是想坐在后座。”囍眉妩嘟嘟嘴,有些难言。
“好。”他不执着摸摸她的发顶,拉开后座的车门放人上去。关好车门后这才走到驾驶座。
时节渐入隆冬,港市的天气平添了几分干燥,漫长的雨季总算是过去,车子行驶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四周车辆飞驰的滚轮声和汽笛声,隔着车窗玻璃传来。
昨天傍晚,校场那边传来的消息不太好。这几天,校场那边的教练下的都是死手。其选拔的严酷程度,更胜当年。小十六他们,身心备受折磨。
尤其是小十六,安石榴。入校场前,才刚刚进进入赛德中学。是品学兼优的尖子生,正是英姿少年。今夏,开学前还用自己假期打工赚来的钱,请宿寄宁吃了一顿丰膳斋的酱肉。
少年人,热情澎湃的跟宿寄宁说,将来他要做一名为人所崇拜敬仰的法官。
......
可是校场如果仅仅是,他安排的人,至少能够保证,进校场几个人,出校场就是几个人。但现在,安如悟带人进了校场。宿寄宁格外清楚董椒现在要做什么。心里原本只是隐隐约约的不安,现在愈发浓烈起来。
车厢里气氛低沉,宿寄宁看不见自己此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车子向前的速度越来越快。只是偶尔两声低低的浅吟像微凉的雨水一般让他短暂的回神。
“囍眉妩?”过了半晌,宿寄宁才意识到,他听见的那几句浅吟,来自于车的后座。“你在念经吗?”
这一发现,让宿寄宁心里忽然一震。车子刺啦一声,靠着马路边停下来,气得后面的车主骂骂咧咧的打了一把转向险些追尾。囍眉妩原本双手合十,此时也只能撑住堪堪撑住身体,在车子剧烈的晃动后小心翼翼直起身来。
她有些拘谨的攥住了牛仔裤上的布料,有口难开。
“嗯。”细如蚊吟而又忐忑不安的回答。宿寄宁看啦看她有些苍白的脸,重新发动车子,向前驶去。
“我还有最后一个回向偈,念完就好了。”她嗓音清澈,依然说的小心翼翼。
“不必着急。”他嗓音低沉悦耳,安抚人心。
不过须臾,囍眉妩的一个回向偈已经念完。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如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愿游轮上,所有因垂钓而丧生的生灵,得生西方极乐世界。”
前面的经文,宿寄宁没有听清楚,可是这段回向偈,他却一字不落的全听见了。如果真的有佛祖在天,小十七他们就不该有事。他不着痕迹的抬了抬唇稍,似讽笑又不尽然。
......
宿寄宁将车子停在了港市一处面馆门前。车门打开,宿寄宁伸手将囍眉妩从车里牵出来。她看见他不太好的脸色,心里有些忐忑。迟迟不肯向前走。
“怎么了?”他摸摸她的发顶,暖着嗓子问。心情不怎么好,但校场的事情,他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透露一丝风声,尤其是囍家人面前。
“我奶奶,在凤仙峡奉守囍家的家庙,从我两岁起,便跟着奶奶,每逢初一十五去家庙里奉香捧烛,供奉祖宗排位,一直听奶奶念诵佛经,直到她往生的那一日。”
她抬起小脸,睁大满是真诚的眸子看着宿寄宁。这是连赵翳珀都不知道的事情。因为如此,她从小耳濡目染,不仅仅会诵读佛经,就连供奉香烛,洒扫庙堂的仪轨都烂熟于胸。今日说起,与上一回已经隔了近九年时光。
她怕他不能理解,继而误会她。
她从凤仙峡回来的这些年里,看到身边的人,感受到身边发生的事,不过都是从迷惑颠倒再到颠倒迷惑。
她也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奈,不仅劝服不了任何人,还得将自己十余年所学尽数藏起来,不为人知。但那只蓝色的鱼在甲板上凶恶挣扎的样子,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她的心里,让她一直都感到不舒服。
所以才一离开邮轮,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念诵经文,来超度它们。他不确定宿寄宁能否接受。不确定他会不会像看待怪胎一样看待她。
“原来如此!”他轻叹一声,大掌抚摸过她漂亮的小脸上滑嫩的肌肤,对上她不安闪烁,又纠结的褐色眸子,在她唇瓣上轻轻吻了吻。“我一早应该想到的。你能写出《雨露》这样的剧本,必然有一些我不知道的原因。”
“走吧。”他拦住她的纤腰转身,锁好车门后,向着面馆走去。“先吃点东西,这几天在船上,你都没怎么好好吃饭。”
囍眉妩一时之间,热泪涌上眼眶。定定看着身边面容俊雅的男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乖。”他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因为心情不佳,没有更多可以拿来安慰她的言辞。只是用力紧紧抱着。直到她眼神重又清明起来,这才牵着她的手进了面馆。
两碗素面,几样清炒时蔬。见她终于算是放开肚皮吃了不少,他烦闷的心情总算好一点。正准备结账的时候,接到甘总那边第一波资金已经到位的信息。总算,深深的喘了一口气。
吃过饭,宿寄宁点了一壶茶,细细的烫过茶杯后倒了两杯。
“小妩,我要在这里处理一点事情。你喝杯茶,等我一会儿,好吗?”这一波资金一到位,在校场的事情上,便就有了更大的自如。但是还要落实第一阶段的策划,他心急如焚,等不得。
囍眉妩见他一路上脸色都不怎么好,他不说,关于工作上的事情她也不方便细问。因为两个人目前的关系,和她在囍家的处境而言,即使他真的遇到什么困难,她也是帮不了他什么的,所以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提起囍家,囍眉妩心里也正在想,她和宿寄宁之间而今的关系该怎么跟家里人提?
过去的那些年里,她竭尽全力将自己从囍家边缘化。但是她也知道,她不能不顾囍家如今的地位而毫不犹豫的遵从自己的内心。过去的赵翳珀,已经是她在可以选择的范围内争取到的最大自由。
到底,宿寄宁与赵翳珀,一个是翱翔九天的鲲鹏,一个是跳脱出尘绝俗的才子。都不是可以以任何种种利诱手段牵绊的人。尤其是宿寄宁,一身凛然,又怎么可能会想要借助囍家来托靠凌云之志?
......
宿寄宁在桌打开笔记本电脑,共享了手机的热点后,便在手机和电脑屏幕之间来回忙碌。等到事情理顺,一个小时已经过去。收了电脑时,只见囍眉妩低着头,一瞬不瞬的盯着杯子里的茶水看。
天色已晚,窗外街灯亮起。正是港市烟火气最为浓郁的时候。
“小妩?”隔着餐桌,宿寄宁握住囍眉妩的手,嗓音已经不比先前低沉。带着柔和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啊?”被宿寄宁猛然打断神思,囍眉妩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抽出手理了理耳边的长发。
“在想什么?”
“我在想啊?”囍眉妩噙着一抹笑看向宿寄宁。“到底南方是比北方丰饶富庶,普通一间面馆也能有这上好的毛峰云雾。味道很是清香。你尝尝?”
她轻盈纯澈的笑,被窗外霓虹映衬,小脸精致无暇,无比动人。宿寄宁喉结一滚,心头一股暖流散开。伸手重新牵了她。她没看酒水单,自然不知道他顺手勾选了这里要价最高的一壶茶。
“等着。”他在她虚握着的小拳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向着吧台走去。不久后带了一小包茶叶回来,手里还捏着一张名片。将东西放在桌上,给囍眉妩穿上外套,自己也穿了外套,一手拿东西,一手牵着囍眉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