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善所率六旗军,在老哈河附近开始分兵三路扎营,前军已至宁泉附近,我部已经晚了对方一天,若是在七月六日之前,我部无法赶至大黑山和黑山,那么敌人就比我们多一分先机。”
“孙传庭,你部任务,极其艰巨,大黑山和黑山,是宁泉出山之必经之途,若是我军处于被动,只能固守青龙关隘,十数万大军根本无法在狭小的关隘展开,而对方反而可以绕过青龙关,袭击我大安口和龙井关。”
袁可立手中一根长长的木条,在巨大的堪舆图上,不停的点着几处关隘。
此战大明皇帝御驾亲征,但是想要完全战而胜之,却是一个极其艰巨的任务,这场战役,说白了就是一场争分夺秒的硬仗,唯有在大小黑山站稳,才有一线胜机。
朱由检看着堪舆图,他能够看得懂堪舆图上的所有标记,袁可立讲解部署任务,十分详细,他当然也听得懂。
朱由检举起手来,疑惑的问道:“朕有一个疑问,勇字营万余人为先锋,从三屯营出发,至青龙关,再至大小黑山,抢占有利地形,这条路朕初步算了下,三百七十五里的山路。”
“其中三屯营至青龙关一百五十余里,青龙关至大小黑山,将近二百二十里,这没错吧。”
“万岁的算学是极好的。”袁可立点头,计算的没有什么错误,直线距离虽然只有二百里,但是蜿蜒的山路,曲曲折折,就能够折出将近四百里路的路程。
“两天,不对,不对,是十三个时辰!”朱由检伸出手来仔细算了算,只有十三个时辰的赶路时间,朱由检不敢置信的说道:“十三个时辰,赶路二百二十里路,可能吗?”
从三屯营到青龙关要将近一天的时间,而剩下只有十三个时辰,要赶到二百二十里外的大小黑山,而且很有可能与敌部的先锋营撞上。
这个战略是极其冒险的。
“万岁,可以赶到。”孙传庭丝毫没有客气的回答道,信心满满,他对自己带出来的兵很有信心。
“勇字营一万军,虽然有数千骑卒,但是自青龙关至大小黑山皆为山路,马匹反而是行军的累赘,你确定可以吗?”朱由检眉头紧蹙的问道。
这不符合常理。
大宋的禁军一日行十里,大明的军队厉害些,一天也就是二十里路到三十里路,就是徐达和常遇春,洪武年间的出征,也是一日将近四十里。
卢象升的天雄军已经足够精锐了,但是从京师赶往陕西也用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一日三十里的行军速度。
这十三个时辰二百二十里的山路,这不是痴人说梦,是什么?
“可以。”孙传庭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打了包票。
跟万岁解释常态梯队行军,和急行军之间的区别,是一件很复杂的事,粮草辎重才是常态行军的难题,急行军最多三日口粮两口袋水,两条腿撒开脚丫子狂奔。
朱由检只好点头,笑着说道:“好吧。”
他是真的不懂行伍的事,但孙传庭既然说可以,朱由检自然无不信之理。
袁可立看出了场面有些尴尬,年轻的天子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发出了自己的疑问,而年轻的臣子觉得这种事无关紧要不必要解释,这就是让气氛显得十分的失和,袁可立历经四朝,人老成精,自然知道此时该怎么办。
“当初开平王常遇春,在洪武二年四月于通州,击溃了自开平府南下的元顺帝军队约八万余,当日,开平王率领将帅誓师,自通州长途奔袭开平府,用了正好两天的时间。”
“自通州至开平府六百里,两日就到了。”
袁可立讲的是旧事,但他其实亲身经历过另外一件事更能说明问题,那就是在万历四十六年,自三屯营出发的戚家军两万余人,从三屯营赶至沈阳,九百里路,三日就赶到了。
袁可立之所以不说,是因为这个例子,实在是离得太近了,此时的大明并没有如此强军,说很早以前的事,大家都有面子。
“原来如此。”朱由检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袁可立继续安排。
军事会议一直持续到了黄昏的时候,才濒临结束。
“以上,就是此次至平泉之前的部署,下面开始表决。”袁可立说完之后,开始了表决。所有的总兵以上的指挥官都将参与表决。
此言一出,除了知情的朱由检和袁可立以外,其余人都有些奇怪的看着大明太保,这表决之事,从未有过,一时间议论纷纷。
朱由检伸出手来,示意大家安静,他十分坦然的说道:“大家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有什么想说的就说什么,百无禁忌,只要是合理,就在会上提出,若是心理有想法,在这里不说,出了大帐的门儿,就不要有任何的抱怨,有任何的怨怼之言,军法论之。”
“臣有个想法。”孙传庭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既然万岁都说了百无禁忌,他也不在藏着掖着,直接说道:“某以为,可以派骑卒从老坟阳坡出发,走龙头沟,过南山隘口,至大北沟,一旦接战,这支骑兵可直接从敌军后路杀出!”
“铧头沟深数丈,这条路哪里有那么好走的?”袁可立看着堪舆图摇头,他想过大迂回在敌人后军杀出,但是龙头沟和南山隘之间,有一条深约十丈余的深沟,这条沟很难走,别说骑卒了,连步战通过都需要费很大的劲儿。
孙传庭伸手拿出了一本奏疏,打开之后找了半天,说道:“腾骧右卫、武骧左卫配有三个工兵营,可以填沟造桥,也是可以过的。”
工兵营?
袁可立拿起了奏疏,看了半天,才挠了挠头,说道:“只要能过铧头沟,不失为一条妙计!”
孙传庭这本奏疏记着勇字营所辖的腾骧、武骧四卫的一些家当,这些家当,袁可立看了只能说羡慕,这一页写的是工兵营,但是这些修桥、铺路、造船的辅军的装备,都比大多数的正规军的配置都要好一些。
当然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勇字营的腾骧、武骧四卫,一万余人,从组军就是精锐中的精锐,再到武器装备的优先配给,这只军队的装备属于全大明最好的一支军队。
如此精锐的军队,开路先锋、夺占高点、千里奔袭这类的难度最高的任务,也交给了他们。
不记名的投票,朱由检干的活就是负责唱票,但凡是过于冒进的谏言,绝大多数人不同意的策略,都会否决。
孙传庭抱着兜鍪,回到营地,就沉沉的睡去了,他子夜之时,还要出发去青龙关。
次日的亥时,孙传庭率领勇字营一万军卒,顺利赶至青龙关。
“原地休息一个时辰,补充水袋!”孙传庭眉头紧蹙,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看这个阴森程度,他可以确定,后半夜一定有雨。
“孙府丞,今夜看起来是要下雨了呀!”李自成是勇字营一个总旗,管着十多个人,只不过他管理的这个总旗,是保护孙传庭安全的卫队。
“是。”孙传庭面色不自然的说道。
本来自青龙关至大黑山、黑山,就只有十三个时辰,十三个时辰急行军二百二十里路,本来就很艰难了,天公不作美,认为这个任务困难不够大,又增加了一些任务的难度。
“那怎么办?!”张世泽,英国公张维贤的嫡孙,此时听到了孙传庭的说辞,大惊失色,他们在妙算之时,可是下了军令状,必须赶到!
孙传庭却不是很在意的说道:“军令如山,就是天上下刀子!今天爬,也都给我爬到黑山去!但凡是被建奴抢了先,大黑山和黑山被建奴战局,就需要启用第二套方案,以青龙关为核心御敌,到那时,被动的就是我大明了!”
“孙府丞!元帅军令!”一个传令兵跑到了孙传庭的身边,气喘吁吁的说道,腾骧、武骧四卫跑得太快了,他这个什么都不带,负责传令的传令兵,都跑不过四卫军卒。
孙传庭看到了军令,立刻高声喊道:“腾骧、武骧卫指挥使听令!立刻将所有的军卒集合,立刻出发!敌军已经从老哈河出兵了!”
三屯营已经出发,御驾已经出了大安口,却接到了安插在老哈河大营的暗桩的密报,代善已经收到了大明皇帝亲征的消息,正在组织军队渡过老哈河,准备直奔平泉,占领平泉。
“老天爷这大雨难道只能下到咱们头上吗?不也下到建奴的头上?这个时候,就是谁跑得快,谁先站住了平泉的两座山头,谁就有利!用最快的速度,占领黑山和大黑山!快,只要整队完毕,立刻出发!”孙传庭继续对腾骧、武骧四卫的四个卫所指挥使下令。
本来还要喘口气的大明军队,立刻从青龙关的房舍里冲了出来,和衣而眠的大明军队,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就从青龙关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种执行力,让每天四处跑的传令兵目瞪口呆,这是已经跑了一天一夜十二个时辰没有休息的军队,只休息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再次出发,依旧如此井然有序,让这个传令兵有些不敢置信。
但是事实就是事实,腾骧、武骧四卫已经出发了。
孙传庭刚出青龙关不久,整个天空的黑云开始下压,轰隆隆的雷鸣之声不绝于耳,一道道闪电划过苍穹,如同蛛网一样密布天空,将地面照亮,滂沱大雨,豆大的雨滴狠狠的砸在了地上,让道路变得泥泞不堪。
而行军中腾骧、武骧四卫并没有停下了自己的步伐,深一脚浅一脚,带着裹在鞋上的泥,在泥沼之中,急速行进着。
所有腾骧、武骧四卫军卒,都接到了军令,若是无法在当夜赶至大黑山,则此次大明皇帝御驾亲征,就会陷入极大的被动当中。
大明皇帝离京越久,变数越多,陷入被动之后,代善就可以有条不紊的拖着大明皇帝,彻底拖垮出塞的大明军队。
这些军卒们,十分明白自己的使命和任务,在静默之中,无人交谈,拖着疲惫的身躯和有几分生疼的眼睛,在山路上用性命前行。
朱由检看着窗外的滂沱大雨,对腾骧、武骧四卫是否能够完成任务,心里终于打起了鼓。
“袁太保,这军队之物,为何都要上锁,是要防止监守自盗吗?”朱由检手里有一份军需的担子,这里面这锁头也算军需,让朱由检十分的不解。
三号炮居然也落锁,简直是让朱由检刷新了对军队的认识。
袁可立笑着说道:“操练之时,都会有这种各百户所之间的对抗,这种对抗,多数以对方营地为主,落锁主要是防止对抗操练的时候,各百户所的军卒们,顺东西回营,锁头自然是必备的。”
“原来如此。”朱由检闻言,也是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
只是笑了之后,朱由检的脸色很快的阴沉下去了,因为雨落在车顶的声音更大了。行军途中突遇暴雨,对于他们这些军队而言,也就是走的快走的慢而已,但是对于争分夺秒的腾骧、武骧四卫,就不是那么友好了。
袁可立看着朱由检的神情,询问道:“万岁可是担心孙府丞不能按时行军至大黑山和黑山?大雨失期不斩仅仅只是戒训,孙府丞即使大雨滂沱无法完成任务,也怪不得他。”
“朕一直以为下了军令状之后,完不成都要提头来见,怎么……还有失期训诫的说法?”朱由检有些糊涂的问道。
“大雨,山路堵塞都是理由之一,这些非战之罪,自然无斩之理。暴秦都不斩之事,我皇明又有什么道理斩?”袁可立点了点头,世人对军队的一些理解是有偏差的,军法处置也不是要杀头的意思,军法细则很多,具体是什么错误,就什么处罚,不是什么都砍头。
暴秦因大雨和道路堵塞不斩?那陈胜和吴广又该怎么解释?朱由检的脑阔里充斥着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