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再次回到乾清宫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惨淡的冬日在天边眷恋着,映出了火烧云之景象,天空空在夕阳的映照下被整个渲染成红色,犹如下方有一个正在喷发的火山口,令人炫目。
火烧云通常出现在夏季,尤其是雷雨天气之后,日落时分就会如此,红彤彤的火烧云,一片火红,多数情况下,都预示着天气变暖,雨量充沛,万物蓬勃,生长繁茂。
“那些笔正们,又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词来。”朱由检看着天边的火烧云就是一阵蹙眉,大明的官吏们十分善于利用天象来借题发挥。
成化七年,明宪宗皇帝命令户部尚书杨鼎,工部侍郎乔毅,勘察通惠河堵塞的详细情况,而杨鼎、乔毅、袁佑等人并非吃干饭的,通惠河的情况当时也还没有那么多的黑眚,打开三里河,通惠河就通了。
明宪宗皇帝和杨鼎都觉得这不是个什么大事,就下令调拨京营官军九万余名,准备疏通通惠河,马上就出现了【彗见天田,光芒西指】。
朝臣们立刻群起而攻之,明宪宗皇帝最终只能收回成命,敕谕群臣【痛自修省】,自省【时政得失,生民利病,内外军民困于水旱已极,创造寺庙塔庙等不急之役,皆宜停罢】,最终通惠河到了修仙大帝嘉靖皇帝才算是修通了。
朱由检对于不应该出现在立春的火烧云,不知道朝臣们又会放出什么妖风来。
“万岁爷何必忧心,黄立极那边还缺个副使。”王承恩乐呵呵的看着天边的火烧云。
春雨贵如油,大明皇帝改元的第一天,天边的火烧云预示着一整年的雨水充沛,这对干旱了十多年的京师,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每年春天大风起,则尘土万里,如同沙龙一样席卷京师,固然有大明官署以及内廷用柴薪,导致植被减少,但是和这十几年的干旱也有莫大的关系。
这改元第一天就出现了火烧云,不管朝臣们用哪种天象来攻讦皇帝,到最后,老天爷下雨,就是好事一桩。
朱由检回到了乾清宫内,处理着几件公务,这也是改元的第一天,大明皇帝问政,多数都是走个形势,皇帝表示勤政之举。
而这次的几件事都是小事,朱由检手里有两本一模一样的奏疏,这是一份很普通的贺表,不过上书之人,却不普通。
乃是秦玉良,大明四川女将军宣抚使司掌印女官。
秦玉良,是历史上唯一一位,作为王朝名将被单独立传记载到正史,将相列传里的巾帼英雄,而非列女传之中。
都说大明是一个思想高度禁锢,低效而保守,封闭的小农王朝,而这种王朝,就注定无法大气,朱程理学高度发展,女子裹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可是朱由检所有见到的,却并非如此。
大明的妒妇文化已经到了猖獗的地步,别说民间,也不说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就是他这个皇帝都不能幸免。周婉言有时候疯起来,连嫂子的醋都吃,更别提田秀英的醋了。
而女子出门读书,徐光启坐下却有女弟子,而且各学馆并不拒绝女子入学。
而在万历、天启、崇祯三朝年间,秦良玉作为女子,不是被封为了诰命夫人,而是直接掌印四川宣抚司。
这在历史上,也是唯一一例。
就这,还有人骂我大明暮气沉沉?低效、保守?
朱由检不由的想到了二十一世纪,还在冠夫姓的漂亮国的第一夫人们。
在皿煮的灯塔,世界的指路明灯,人人向往的漂亮国,嫁人是需要改为夫姓的。
平日里不是正式的场合,朱由检对周婉言的称呼都是婉儿。
在国书里,都是大明皇后或者国母,周婉言也不是朱门周氏,就第一夫人姓氏问题上,大明王朝已经在崇祯元年,领先了二十一世纪的漂亮国了。
“朝鲜使臣黄中允,上个月见到秦良玉时,上书曰马门秦氏,朕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说得是秦良玉。”朱由检放下了奏疏,这算是一个小细节。
大明在女权这件事上,依旧走在世界的前列,朝臣们对秦朗与的称呼,都是大明四川女将军宣抚使司掌印女官秦良玉,直呼其名。
而不是马门秦氏,所以朝鲜使臣黄中允的措辞,让朱由检想了半天,才知道是谁。
秦良玉的丈夫是马千乘,乃是汉时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而马千乘也世袭了石砫宣慰使(土司),万历四十一年,马千乘冤死狱中,秦良玉就接过了马千乘的职位至今。
万历四十八年,建奴拿下了萨尔浒大捷,高歌猛进,又在天启初年,就在沈阳打败了袁应泰,戚家军最后的余光也消失在了沈阳的城头,那是秦良玉第一次独立率领白杆兵,出现在大明的历史长河里。
而一出现,就是浑河血战,秦良玉的兄长,秦邦屏战死沙场,是役,大明歼敌建奴千余人。
但是浑河血战的功劳,却成为了一个香饽饽。
秦良玉在朝中可没啥后台,也没人为她说话,要不是当时的兵部尚书张鹤鸣仗义执言,秦良玉的功劳和战死沙场的秦邦屏的功劳,都会被瓜分。
而秦良玉获得了二品官服,一直代理马千乘的职位,算是在大明的朝堂上盖了戳,转了正,这四川宣抚使司掌印女官,就给了秦良玉。
秋毫无犯秦良玉,是白杆狼骑从四川至山海关这万里路,留下的美名。
天启元年九月初,秦良玉受封之后,带着兄长的遗骨回到了四川,但是秦良玉还接到了兵部的命令,组建三千乡勇,赶赴山海关,而这三千乡勇,就是孙承宗组建关宁铁骑那三千四川狼骑。
他手里这两封一模一样的奏疏,一封是封从四川宣抚使司来的奏疏,得益于大明发达的驿站系统,并没有丢失,出现在了朱由检的御案之前。
而另一封是由守备秦民屏代为上奏。
秦良玉的弟弟,秦民屏,也是当年浑河血战的当事人,在天启元年九月,秦良玉回川的时候,并没有一起回去,而是留在了京师之内,领守备之职。
在天启年间,秦良玉就已经清楚的感觉到了建奴的狼子野心,也已经清楚了朝堂这潭水到底有多么的浑浊,秦良玉作为女官本身就有自己的职业劣势,处处受到歧视不说,还因为土司掌印的关系,也会被皇帝所猜忌。
而天启三年,秦良玉陈情奏疏就抱怨过有臣子,离间君臣将领之间的关系。
【行间诸将,未睹贼面,攘臂夸张,及乎对垒,闻风先遁。败于贼者,唯恐人之胜;怯于贼者,唯恐人之强。如总兵李维新,渡河一战,败衄归营,反闭门拒臣,不容一见。以六尺躯须眉男子,忌一巾帼妇人,静夜思之,亦当愧死。】
秦良玉直接在给皇帝的奏疏里说到了某些人嫉妒女人,夜里该羞愧而死,不得不说,这种直接咒人死的奏疏,十分大胆了。
而天启皇帝闻之大笑,让总兵李维新,给秦玉良送了封致歉的信给秦良玉,算是把这件事给了结了。
秦良玉从来都不是一个怯懦的人,她的丈夫马千乘就是被秦良玉抢到手的。
渡河开江秦良玉,是个大气的人。
朱由检笑着合上了两本奏疏,这两本只是贺表的奏疏,被朱由检郑重的放在了书架之上,而不是扔到垃圾桶里。
“万岁爷,四川狼骑战力,实在是不敢恭维。”王承恩看着大明皇帝如此郑重,小心的说了一句。
“朕知道。”朱由检满不在意的点了点头,这也是川军的老传统了。
从秦朝时候十日平川起,四川的军队就一个特点,内战外行,外战内行,对外战战绩,川军两千年历史中,都是彪炳史册。
一座钓鱼城,驰骋亚欧大陆四十余国,打到泰西的蒙哥来到了川地钓鱼城下,碰了满头包,最后还死在了川蜀。而钓鱼城的抵抗,持续了三十六年之久。
南宋的太后带着小皇帝都到了大都,钓鱼城还在“负隅抵抗”,若非大厦已经倾覆,钓鱼城的传奇还将延续。
钓鱼城守将、合州安抚使王立,以不可屠城为条件终止抵抗,开城降元,守军三十余名将领拒不投降,自刎殉国。
最终王立本人也在反元复宋的大业中,被忽必烈赐死。
而反元复宋的大业,最终由朱由检完成,毕竟朱由检是韩宋的吴王,也是在龙凤七年,受了韩宋册封的吴国公,而龙凤十年,朱元璋升为了吴王。
至于小明王韩林儿在瓜州沉江之事,大明朝是无人敢提起的。至于后世评说,那现在是朱明天下,是没人说这件事是朱元璋授意的。
川军内战外行,外战内行,也是老传统了。
这种战力堪忧,表现为对内唯唯诺诺,对外重拳出击,从来不做门内横鬼,朱由检不用王承恩提醒,自然知晓。
秦良玉六十三岁高龄,亲率三万大军与张献忠在夔州大战,最终不敌,退回土司,再无复川的可能。
当然秦良玉死后,张献忠成都斩妻儿誓要抗清,就是后话了。
三千人能把建奴杀的丢盔弃甲,三万狼骑被却农民军打的溃不成军,这就是典型的川军风格。
“边陲无事,秦氏奋其勇略,着绩戎行,秦家或捐躯力战,或身膏原野,可谓无忝爪牙之任矣,朕意恩封,加授官爵,王伴伴你意如何?”朱由检有些犹豫的说道。
王承恩犹豫的说道:“秦良玉的儿子马祥麟天启元年十六,现在也该加冠了,万岁爷,若是恩封,还是以马祥麟为加官进爵更加妥当些。”
“马祥麟不是而立之年吗?怎么才加冠之岁?”朱由检有些疑惑,在他印象里,天启元年,马祥麟就已经随母亲秦良玉征战塞外了。
这么小?
“当时才十六岁的马祥麟也是一员猛将,军中常呼其为赵子龙,小马超,不过浑河血战,马祥麟被流矢射中了一只眼睛,大家都叫他独目马是也。”王承恩小心的奏对着,尽量将自己的表述站在一个比较客观的立场上,方便大明皇帝圣裁。
朱由检有些犹豫的说道:“那朕恩封马祥麟,是不是可以让秦家在土司再弄一批狼骑?大明眼下缺人呀。”
王承恩这才了解到了大明皇帝的想法,原来是盯上了四川土司的悍卒。
他俯首说道:“万岁爷,秦家专办蜀贼,白杆兵出川,川蜀不稳,臣以为,还是以大同、宣府,山外九州征兵最为合适,北境和南境水土不一,狼骑至山海关,虽悍勇,但易损。臣以为还是留在蜀中为佳,山西、宣府的老西们,其实很能打。”
“臣乃宦官,所言之事都是但凭心意,万岁爷还是得问问孙帝师和袁军门更为妥当。”
其实王承恩也是解释了下为何川军内战不行的原因,精锐都出了川。
朱由检点了点头,这件事回头议一议,再做决定。
“老西们都是耿如杞的人呀。”朱由检叹气的说道。
关宁军尾大不掉,大同宣府军,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崇祯二年己巳之变中,除耿如杞外,大同宣府,无一人勤王。
王承恩面色大骇不已,时至今日他才知道,万岁爷对耿如杞忌惮如此之深,连征兵都要考虑耿如杞有可能阻拦。
王承恩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万岁爷始终对耿如杞抱有戒心,这让王承恩非常不理解,他都不知道万岁爷的心结到底哪里来的。
一个忠勇的臣子,连身后名都肯舍弃,尽心了却君王天下事的臣子,怎么就不受皇帝待见呢?
倪元璐、钱谦益这等沽名钓誉之辈也就算了,怎么办实事的耿如杞也一个待遇?
朱由检为何对耿如杞抱有戒心?
因为他没见过这样的人。
大明并未施恩于耿如杞,甚至多有苛待,五毒之刑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受得住,经受了这么多身体的折磨,在朱由检眼里,耿如杞的种种行为,更像是在彰显自己的忠心,来保护自己的行动,而非尽忠奉国之举。
这就是朱由检的心结,连王承恩都不了解的心结所在。
在王承恩看来极其正常的耿如杞,在朱由检看来十分的不正常,大明朝哪来的忠君爱国的臣子呀!
天子多疑。
此时的黄立极也有点不正常,他正在张牙舞爪的在驿所里发疯,手舞足蹈不知道在干什么。
“黄师父,这是乐疯了?”吴孟明继续磨着他那把刀,看着张牙舞爪的黄立极,直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