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诏书?”黄台吉瞪着眼睛问道,这又是哪一出?!
黄台吉还没来得及细问,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马古尔泰,就吵吵嚷嚷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贝勒代善没说话,面色阴沉的坐在了首位上,手里端着诏书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明新帝果然是个犊子,居然就这么认输了!还给了册封王爵的诏书,这小犊子终究是怕了。这诏书,大汗你看咋整?”阿敏行了个半礼,坐在了次位上,兴高采烈的说道。
“就是,就是。小犊子终究还是被我们建州勇士给打怕了,龟起来了。哈哈哈!”三贝勒莽古尔泰乐呵呵的坐在了尾席上。
至于范文程,在这大政殿上,从来都只有站着的份,上次赐座已经是主子对包衣最大的恩典了。
黄台吉看着代善一言不发。
代善的母亲是努尔哈赤的第一任大福晋,也就是正妻佟佳氏的第二个子嗣,按照汗位继承的法则,代善原则上,也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努尔哈赤的嫡长子也是太子的褚英,因为与开国五大功臣不合,被下狱面壁思过。
褚英不思悔改在狱中焚香,写诅咒对天地焚烧。还扬言:【希望出征之师被击败,若是大军被击败,我将不使被击败的父亲及弟弟们入城。】
当时的建州反叛,可是经不起一次失败,褚英的诅咒,让军心动荡不安,努尔哈赤不得不斩了褚英,稳定军心。
自此,几乎所有的建州人都以为,金国大汗之位,要交给次子代善。
代善善战,十六岁就跟着努尔哈赤破哈达部、辉发部、叶赫等部,封贝勒。二十四岁去迎接瓦尔喀部归顺时,以三千敌乌拉部一万军卒,大胜,赐“古英巴图鲁”,意为“顶上镶钉的铁帽子勇将”,而后世的****也是从此而来。
褚英死时,努尔哈赤曾言:“等我百年之后,我的诸幼子和大福晋交给大阿哥收养。”算是正式确立了代善的太子之位。
而之后,代善的表现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萨尔浒之战,代善正确的判断了杨镐轻进后,必然会造成兵力分散的问题,帮助努尔哈赤定下了“凭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集中兵力、逐路击破作战方针。
代善并非只会纸上谈兵,而是亲自率领正红、镶红旗,打败了杜松率领的西路攻打吉林崖的军队,确定了方略的正确性。
随后和努尔哈赤汇合,一起北上击溃马林率领的北路军,随后建州八旗冲向明军大本营。
杨镐大败特败,沈阳陷落。
而投降的五千朝鲜兵,是范文程第一次劝杀,劝努尔哈赤不要杀死朝鲜兵,笼络朝鲜民心。
但是朝鲜将领姜弘立在投降之后,不愿意跪拜,努尔哈赤气急,想要斩杀姜弘立泄愤。
代善以“与南面的明朝相战,不可不与北面的朝鲜相合,阵上和约已指天为誓,若将他们杀掉天所不容!”进言,努尔哈赤惊醒,自己差点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放走了朝鲜俘虏。
代善和范文程高度契合,双方曾经数次彻夜长谈。
广宁之战中,代善一马当先,冲进了三岔河驻地,第一个破了广宁十四万军队的防线,冲进了后勤粮草大营,焚毁粮草,大明军溃败,代善当为首功。
如此完美的战绩,却在回到沈阳之后不久,因为“争抢自己的亲儿子的府邸”、“对前妻所出二子,也就是代善对长子和次子待遇不好”为由,废除了继承大汗之位。
而代善却丝毫没有反抗,在太子之位被废除之后,立刻斩杀了自己现在的大福晋,向汗父谢罪,并且起誓,今后如再怀恨众贝勒、大臣,甘愿受天地处罚,随后继续辅政。
而代善和他的大儿子也就是岳托的关系非常和睦,代善正红旗、岳托镶红旗,上阵父子兵,双方的配合,岂止是天衣无缝可以形容?
但是代善,还是被废了。
代善被废了太子之位,依然居于四贝勒之首,在努尔哈赤死后,代善带着诸贝勒,共举黄台吉登上汗位。
有传闻代善和努尔哈赤的大福晋乌拉那拉氏有染,乌拉那拉氏在努尔哈赤死后殉葬似乎也佐证了这一点。
但是,黄台吉却清楚的知道,他的皇位,其实更多的是代善让给他的,因为代善被废的时候,努尔哈赤已经大疾,卧床不起,当时的代善已经全面辅政,文韬武韬,控制国政和军队。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代善已经是大汗了。
当时的黄台吉也是如此以为,结果他还是登上了汗位。
这一切的原因,就因为他的母亲是叶赫纳拉氏。
叶赫部,是眼下他们金国的主力之一,双方征伐数百年之久,乃是世仇,若是代善真的登上了汗位,叶赫部很有可能出现反叛。
但是黄台吉的生母是叶赫纳拉氏,若是登上汗位,有利于他们这个多部族的团结。
(而后清朝皇帝很多皇后都是叶赫纳拉氏出身,也是这个道理。比如慈禧,就是叶赫纳拉氏。)
在八旗子弟中至少有三成都是叶赫部旧人。
其中因果,还是范文程为黄台吉梳理,黄台吉才清楚努尔哈赤为何废代善太子,却依然让代善为四大贝勒之首这种安排。
至于代善与大福晋乌拉那拉氏有染之事,在关内肯定是禁忌中的禁忌,但是在关外,女人更多的是一种财物,父死子继,兄死弟承是常有的事。
而且努尔哈赤在代善做太子的时候,也说了,死后,大妃和幼子们都交给代善去抚养。
代善更像是一种主动让贤,黄台吉每次看到代善,都觉得自己这汗位做的如坐针毡。
“大贝勒以为如何?”黄台吉犹豫的问道。
代善目光一凝,脸色有些惊喜,刚要说话,却又欲言又止,沉默了许久,才说道:“但凭大汗做主。”
黄台吉内心已经在咆哮了!这算是什么,明显是一肚子的话,却一句但凭大汗做主就解决了?!
“大哥!”黄台吉厉声说道。
代善看了一眼范文程,吓了范文程一个哆嗦。
如果不是范文程把其中缘由告诉黄台吉,他代善现在也是辅国之臣,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百无禁忌。
黄台吉做错了,就大声争辩,咆哮大政殿对他代善来说,并不是难事。
当初努尔哈赤活着的时候,要攻打宁远城,代善不也是咆哮大政殿,说宁远城远,城坚火器极多,不宜攻打,应从长计议。
但是现在他代善,说一句话,都要想很久,这么尴尬,都是因为范文程点破了其中关键,黄台吉对自己的汗位从天命所归,变成了代善赠送。
代善现在是劝谏也不是,不劝谏也不是。
劝谏,似乎以四贝勒之首的身份,压着大汗要按他说的办,很容易就造成兄弟阋墙。
不劝谏,似乎是他代善对失去汗位还有芥蒂,很容易造成兄弟阋墙。
这就是代善现在最尴尬的地方。
而这一切,都怪范文程。
黄台吉自己想,临到死,都想不明白其中关键,只会以为代善让努尔哈赤厌恶,才导致了汗位旁落,他黄台吉是天命所归。
“大哥,有什么想法说就是了。不需要那么多的忌讳,建州时局艰难,你我兄弟联手,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黄台吉主动示好,不称呼大贝勒,而称呼大哥,也是想听听代善对大明皇帝最近的动作的意见。
代善听到这声大哥,也是叹了口气,才说道:“这承义王、平义王、恭义王,我们三个人册封了王爵,那大汗呢?既没有恩赏,也没有册封,这肯是大君的离间之计,我绝对不会接这份圣旨。”
黄台吉挠了挠头说道:“大君愿效宋辽二国,若朕愿意登基,约为兄弟之国。”
这次换来了三个兄弟的迷茫,他们看着黄台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代善试探的问道:“那大汗拒绝了?”
黄台吉哪怕是有再多的不甘心,依旧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三兄弟直接愣在了原地,随后就是一脸的钦佩,自古至今,能够顶住册封皇帝的造反者,压根就没有。
“今日有行商传言,大君愿禅让大统之位于建州皇帝。我开始还以为这群行商疯了,现在看来,这传闻,并非空穴来风。”阿敏无不骇然的说道。
代善的表情变得惊惧起来,猛的站起身来,在大政殿来回踱步,随即说道:“大君已经不再视建州癣疥之疾,而是视为心腹大患了。现在大君的手段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我们要小心了。”
“臣建议,此时,应该立刻封锁关隘,遣使顺义王、虎墩兔憨汗、朝鲜王,关闭关隘互市,防止北地文人入明应考,此时此刻,也应该封锁封王的消息,防止民间动荡不安。”
范文程小心的说道:“大贝勒,大君不仅封了三王,还封了很多的部落的头人、牛录章京为锦衣卫千户侯和都督同知等,八旗主除了三人封王以外,还有四人疯了公伯,这消息,锁不住了。”
代善的面色终于变得惨白。
这是大明皇帝的绝户计,大明朝一统天下两百余年,多次带兵在草原上扫庭犁穴,其威势可不是他们建州拿下萨尔浒和广宁大捷就可以消除的,若是拒绝大明封王、封爵则代表彻底站在了大明朝的对立面。
大明两百年培养了多少精明?
连远在泰西的传教士都不远万里,泛舟大海来到大明,而在大明的藩属国内,大明两百年到底培养了多少精明?
俺答汗的顺义王爵就是大明皇帝恩封,俺答汗的亲儿子辛爱黄台吉,就曾经在万历年间,前往大明京师学习大明的官制,并且用到了归化城内。
而后辛爱黄台吉的长子扯力克在大明京师的胡同里降生,而现在的顺义王卜石兔,更是晋儒张士平的弟子。
俺答汗那一支姓孛儿只斤,可是蒙兀诸部的黄金家族!
有多少草原部落的百户头人想要送自己的孩子去大明读书?谋取个一官半职还在其次,若是能够落户大明,生活在空气香甜的大明,就是一种幸福!
草原的风沙实在是太大了,一场白毛风,可能整个部族就已经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广袤的草原之上。
大明王朝敞开门户,接受蛮荒有才之人,院试可自荐,代善想都不敢想,会有多少北地百姓前往大明。
更让代善寝食难安的是,底层的辽东、西虏、朝鲜的百姓们,最担心什么?
最担心的就是上层的建州、西虏贵族们,会为了自己的位置和财富把小民们卖掉,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比如努尔哈赤曾经为了笼络一名汉臣,就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叫刘兴祚的汉臣。
而刘兴祚在建州十八年,可谓是步步高升,到叛逃之前,统领金州、复州、海州、盖州,南四卫之地。
大明皇帝还没说话,袁可立给刘兴祚写了一封信,刘兴祚就回到了大明的怀抱。
努尔哈赤亲自笼络十八年的时间,居然抵不上袁军门一封书信,这就是代善迫切面临的问题。
刘兴祚也是在正红旗,也就是代善的手下步步高升,他亲眼看着作战勇猛、伶俐善解人意、多有奇策的人才,在十八年的时间,一步步成长,如同看着自己子侄长大一般,可是刘兴祚说走,老婆孩子都不带,就走了。
而刘兴祚被掳掠至建州时候才七岁,刘兴祚甚至连汉话都说不全。
那其他的建州、西虏、朝鲜的贵族们呢?会为了自己的位置和财富把小民们卖掉吗?
毫无疑问!在大明朝伸出双手,让建州、西虏、朝鲜的贵族们前往关内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出卖百姓。
而现在,大明皇帝给了他们一个堂而皇之,将自己子民利益卖掉的机会。
让贵族们优先入关,而大明关内塞不了那么多人,贵族们入了关,剩余的贫民如何自处?
被漫天的白毛风淹没在风雪之中。
代善更希望大明皇帝,可以把那个刘兴祚,给割了鼻子送回建州;把建州、西虏、朝鲜前往大明就学的学子一股脑的驱逐;把晋商十家满门抄斩;关闭边境互市;最好还能杀几个孛儿只斤家族和觉罗家族的勋贵;
这样所有北地的贵族和百姓们的利益就高度统一了,他们只能绑在一起,因为大明要把他们一起收拾!
大明气数将尽,入关只需等待时机就是。
但是大明皇帝反而广开商路,黄家商贾就差改名皇家商贾了,而且还明旨,所有人一视同仁,招贤纳士只看才能。不仅仅给西虏顺义王之位,还给了建州三个王爵!
这不是绝户计,又是什么?
用几道不到几钱银子的诏书,就将已经完全不属于大明的地域,挑的民心动荡不安,给各部头人的册封,哪里是恩赏,分明就是一道催命符。
代善从来没有如此绝望。
大明进一步封闭,对他们建州就越有利,他们一口一个建奴,代善会越安心。
变了,一切都变了,自从大明新帝登基以后,一切都变了。
“大君易暴疾、落水、服丹石。无论如何,不能让大君这样做了,再这样下去,人才都跑光了。”代善忧心忡忡的说完,还看了范文程一眼。
范文程猛地一哆嗦,仿若是被毒蛇盯上了。
“不。”黄台吉忽然摇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