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在这里下潜过?总感觉你好像清楚记得潜水路线。”酒德亚纪在单独通讯中轻声问。
“算是吧。”前面的路明非边回答,边在心里琢磨,诶?接下来是往哪边游来着?当时那个差点把我和林年搅进去的大漩涡是在哪一边来着?
“什么时候的事情?近几年我们一直在这边驻扎探索,所有在这里进行过的下潜活动我们都密切关注了。”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上辈子的事情。”
“你真幽默...”
“不是幽默。”路明非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们不是传我的‘言灵’是先知么?就是预言类的那个言灵。”
“你的意思是,你预知过现在这种未来?所以知道下潜的路线?”酒德亚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可以这样理解。”路明非觉得有些时候将错就错也不失是一种好事。
酒德亚纪在频道里安静了片刻,问,“在你的言灵中,如果你没有顶替叶胜,我们的这次下潜任务会顺利吗?”
向先知求得未来的预言是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求知者们会一边期待先知的回答,也一边恐惧着未来的揭晓,无论是美好的,还是糟糕的未来,他们都会不安,直到一切真的如预言所应验般,心中的石头才会落地。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出乎酒德亚纪意料的,路明非给他来了一个经典桥段。
“看起来你看到的我和叶胜的未来不是太好。”酒德亚纪很聪明,从路明非的话语里窥见了一些预言的碎片,可这并没有让她消沉,相反,是格外的平静。
“的确不是太好。”路明非说。
何止不是太好,叶胜和亚纪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当时没有林年横空登场,怕是已经死在了白帝城里,谁又知道白帝城中除了龙王以外还存活着接近次代种的龙侍?那种大家伙就算是在地面上也难以处理,更何况是水下,也只有当时的林年有本事拖到了校长支援,两个“时间零”的拥有者合力把那支次代种给做掉了。
那么显而易见的,这边的世界没有林年,那么叶胜和亚纪的结局必然是十死无生,不谈白帝城的凶险,就那只完整状态的龙侍就足够杀了他们两个。
“我们会遇到危险,既然知道有危险,为什么还要代替叶胜下潜?”酒德亚纪问。
很好的问题,如果是以前,路明非会很难回答,但现在这个问题他早就有了答案。
“林年救过你们一次,现在他不在了,如果我不救你们,就没有人能救你们了。”他说,“总有人要去做这些事情,以前是他往上顶,现在轮到我了,真是怨种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他说得很戏谑,也很槽意满满,但酒德亚纪还是从这个男孩的声音最低处听见了那种笃定的感觉,就和他说的一样,如果有些事情没人做的话,那就该他来做,不管这件事有多么要命,多么危险。
“到底了。”
牵引绳停下了,酒德亚纪前面的路明非首先到达了河床,可他立马就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嗯?钻孔呢?”
“钻孔?什么钻孔,我们从来没有在这里的河床上开过孔。”酒德亚纪舒展着曼妙的身姿快速游到了他的身边,脚蹼中弹出钢爪,插入淤泥中固定好自己,看着路明非在周围游来游去似乎在寻找什么。
“没开过孔...那你们怎么知道白帝城在这里的?”路明非纳闷地问。
“按照地理学和堪舆学的测算,诺玛用声呐扫描过这片水域的河床,东北和东南都是山,形成了一个‘门’的结构,我们的脚下就是原来的‘草堂河’,按照堪舆学,这里是山龙和水龙的交汇之地,聚集了阴阳之气,正符合白帝城的建城风水位。现在那座城池只是被泥沙和涨水所掩盖了,但不出意外一定会在这附近的位置。”酒德亚纪解释,“你看见附近的村庄遗址了么?有史学讲过,这些村庄就是建立在被淹没后的白帝城上方的,我们是根据史学来估摸着定位白帝城的方位。”
“那你们为什么没钻孔?”路明非扫了一眼周围,的确发现了一些原本他那边没有的村庄遗址,“既然知道白帝城在这附近,不更该打孔看看么?”
“只是推测,一直都没有确定,况且水下钻孔这种事情动静很大,会引来长江航道局的人,我们可以确定白帝城的遗址在这附近,但却不能肯定这里是否会是龙类的墓穴,在不确定因素太多的情况下,贸然进行大动作是很不理智的事情。”
“所以才有了你和叶胜的这次下潜对吧?”路明非终于明白了,“你们还没到钻孔那一步,甚至还没确定这下面就是青铜与火之王的墓穴。我们那边是正统的江佩久教授用堪舆风水定到了龙穴,再马不停蹄地搬来了钻探机进行水下打孔作业。”
“你似乎若无其事地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酒德亚纪苦笑着看着路明非,“先不说江佩久是谁,堪舆风水学在执行部内一直都只能用于方向性的推测和参考,能通过堪舆学直接定位龙穴,这种技巧就我所知这个世界上都没人能做到。如果你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情报,你应该在下潜之前将你所掌握的情报汇报给校董会或者执行部,这样他们会根据你提供的信息重新制定这个计划,说不一定在我们下潜的时候,你想找的那个孔就已经打好了。”
“我只是好奇,如果你们没有打孔的话,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进入岩层下面的白帝城,就我所知,那座青铜城池可是被地壳运动后堆积的岩层和淤泥埋在了下面。”路明非用力拍了拍淤泥,嘀咕道,“我倒是记得入口就在这哪边,换了个地方,白帝城应该还是在一样的位置吧?总不能用摩尼亚赫号的炮弹齐射轰开看看。”
他其实也有些不确定白帝城是否和他记忆里一样藏在这边的岩层下,下潜后他还是发现了这片水域与他记忆里的有些出入,比如他们那边的水下就没有这片村庄遗址,能发现白帝城的位置存靠江佩久教授的堪舆手段。
“摩尼亚赫号上大部分的火力系统都拆掉了,最多只有几枚鱼雷可供自卫使用,总不能发射鱼雷轰炸地层,况且我们现在都还没有确定白帝城是不是在这下面。”酒德亚纪看了路明非一眼遗憾地说,“如果是叶胜的话,或许可以通过他的言灵来进行一次地毯式搜索,现在我们没有这个条件,最多只能再进行一次正常的探索活动。”
路明非琢磨了片刻,忽然想通了如果只有叶胜和亚纪的情况下,他们最大可能发现白帝城是以怎样的途径,“亚纪师姐,叶胜的言灵,是‘蛇’没错吧。”
“是的,叶胜的言灵是‘真空之蛇’,很适合水下作业和探索。”酒德亚纪点头。
按照原本的计划,叶胜在下潜后是可以通过‘蛇’来进行地毯搜索白帝城的踪迹,但现在换路明非之后,他们就在很关键的一个步骤上卡住了。所以她之前一直都不赞同路明非顶替叶胜下潜,在某些时候叶胜的言灵在水下就是要比那些高阶的言灵好使,这是泛用性的问题。
回答了路明非后,酒德亚纪只能向塞尔玛汇报了他们现在的情况,再对不远处到处乱游似乎在寻找什么的路明非交代,“师弟,我们的氧气还剩下一个半小时,还可以在这片遗址里探索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找到白帝城的线索,顺便搜集一些这里淤泥中的青铜碎片和鹅卵石,等到氧气差不多的时候就回去交差。”
他们一点点从长江河道的上游摸索过来,在基本确定这里是白帝城遗址之后,原本这次下潜就是想要得到突破性的发展,现在看起来也只能成为又一次试探性的下潜了。
“其实如果是‘蛇’的话,我应该有办法。”路明非遥望了一圈这个熟悉的地形,确信这里就是他记忆中白帝城的入口周围后说道,但要具体到入口在哪里,他还得用点特殊手段。
“你的言灵不是‘先知’吗?”酒德亚纪问。
她其实心里清楚路明非的言灵大可能不是‘先知’,从对方一直以一个无所谓的态度聊到这方面来看,他的言灵应该是其他的什么更为神秘的东西。
“幸亏我来之前和叶胜师兄进行过交接,所以做了一点备份。”路明非嘟哝着,在水中游正,脚蹼弹出钢爪扣在淤泥之中固定,闭上眼睛,双手交叉在胸前。
他的这个动作让酒德亚纪愣了一下,心中正生起“不可能吧?”这种想法的同时,一个巨大的领域从路明非身上扩散开了,瞬间覆盖了直径几公里的水域,与此同时,摩尼亚赫号上监测到了庞大的生物电流信号,仿佛一颗静电炸弹在水底爆炸!
“路明非!亚纪!水下发生了什么?”公共频道里响起曼斯教授低沉快速的呼喊。
“这里是酒德亚纪。”公麦中响起了酒德亚纪的声音,有些迟钝,也有些愕然,“我们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只是释放了一次言灵。”
“言灵?什么言灵?”曼斯教授心中即使涌起了一个答案,还是没有轻易地去相信,而是选择了确认。
“‘蛇’,路明非释放了‘真空之蛇’,他在检索整个河床下方的岩层空间!”酒德亚纪说道。
路明非释放了“真空之蛇”?他的言灵不是“先知”吗?难道他谎报了自己的言灵?还是说他身上还藏着什么秘密?
曼斯在大脑混乱,难以第一时间做出命令和判断的时候,公麦里忽然响起了那个男孩的声音,
“我找到了。果然白帝城还是在这里没有变。”
那是路明非的声音,他在释放“蛇”的时候甚至还有精力同步进行回答,这让他身旁想要去抱住他稳定他在水流中身形的酒德亚纪都愣神地停在了原地,看着那个男孩双眸的耀眼金色。
在叶胜释放“蛇”的时候,那个大男孩基本是无保护状态的,一阵水流都能带走他,所以需要酒德亚纪充当固定绳的工作,温柔地在背后抱着他保护他。但在路明非身上,那些“蛇”就像是忠实的仆人一样,尽力地挥洒着它们的血汗,却又不给它们的主人带来一丁点负担——亦或者那些负担对于这个男孩来说甚至算不上压力,如同呼吸般简单自如。
第二次,酒德亚纪似乎明白了“S”级这个称号究竟意味着什么,那的确是普通混血种难以跃过的天堑,不是简单的“不服气”能否认的存在。
路明非低身下去抚摸淤泥下的河床,那数不胜数的“蛇”在地下的岩层不断地游走带回来信息,他在以前就构筑过“蛇”这个言灵,现在再一次使用也算得上是轻车熟路,况且这一类信息类言灵,他玩得更熟的是恺撒·加图索的“镰鼬”。
在“蛇”的感应里,岩层之下,大量的电信号进入了活跃阶段,那是在优良导体中才会出现的状况,这也证明着路明非熟悉的那个白帝城的确没有挪窝,只是被岩层掩埋得严严实实的。他这次来决定要做的,是林年以前做过的事情——将白帝城中的那个麻烦东西给带回学院。
现在白帝城找是找到了,但是该怎么进去偷(抢)东西呢?
就在路明非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所操纵的大量“蛇”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了似的,开始不可控地向着一个方向游去,最终包围在一个未知的物体身边,不靠近,也不远离,那种因为畏惧而发出的颤抖的波段和频率,像是在歌颂,像是在朝圣。
这该不会就是...
路明非心中沉了沉,就在要和酒德亚纪说什么的时候,他忽然断开了“蛇”的领域,在巨大的领域溃散,大量的生物电流四处逃逸之间,他耀金色的瞳眸逐渐变得熔红,低头在酒德亚纪难以理解的目光下,盯住了淤泥覆盖的地面,目光森然恐怖。
“果然,这些麻烦东西这下子一口气就全都留给我了吗?”
摩尼亚赫号的公共频道里,所有人都听见了路明非自言自语的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没人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他们却嗅到了一种浓厚的使命感,以及森冷的肃杀气息,最后还有一丁点浅浅的无奈。
黑暗之中,岩层之下,那远隔了厚重的岩石与淤泥的深处,白帝城中一双巨大瞳眸张开了,它凝视向了一个方向,穿透了无数的阻碍落来,和河床上的僭越冒犯之人进行了一次遥远的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