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投降仪式的结束,围绕着迈索隆吉翁的一系列战事也就此告终,艾格隆终于赢得了他渴盼已久的胜利。
这场胜利意味着他达成了战役开始前的战略目标,他拔除了土耳其人在希腊西部最重要的战略据点,因此也随之成为了这一片地区暂时的主人。
在占领要塞之后,他和自己所有的部下,都在为来之不易的胜利而欢呼,在他的命令下,从各处搜刮而来美酒佳肴都被不限量地供应给了全军将士,以此来犒赏他们之前的浴血奋战。
而在他后方的迈索尼,另外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事,几乎也在同时展开。
这场“战事”的主导人,就是艾格隆的未婚妻,特蕾莎公主。
此时的她,正在被艾格隆征用的旅馆当中,等候着一位重要客人的驾临。
坐在座位上的她有点心慌意乱,因为她知道,接下来她需要处理的事情到底有多么重大,几乎关系着她心爱的未婚夫接下来的命运,容不得她有什么闪失。
她很害怕自己搞砸了,以至于让艾格隆失望,可是她也知道,眼下作为艾格隆唯一而且最合理的代理人,只有她才能应付局面。
特蕾莎,这是属于你的义务,也是你未来应该扮演的角色,你必须证明自己能够做到……她不止一次地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不知不觉当中当中,她定下了心来,她毕竟是一位伟大统帅的女儿,从小在言传身教当中,她能够从父亲那里感染到应有的镇定和谨慎。
该来的总会要来的,就在她端坐期间,一辆马车悄悄地来到了旅馆的门口,然后一位穿着便装的旅客,在专人的带领下穿过了卫兵的警戒线,然后来到了旅馆当中。
很快,特蕾莎的侍女打开了会客室的门,然后将他引入到了特蕾莎的面前。
他进门的那一刻,两个人都立刻打量了对方,然后又礼貌地收回了视线。
在惊鸿一瞥当中,特蕾莎发现对方是一个身材高瘦的年轻人,他的面孔严肃,眉头紧锁,透着一股谨小慎微的外交官气息。
“很高兴见到您,公主殿下!”这个年轻人走到了特蕾莎的面前,然后毕恭毕敬地向她行礼,“我名叫阿尔弗雷德-冯-迈尔霍芬,是冯-根茨大使的秘书,也正是承蒙他特派,从伊斯坦布尔前来面见您——”
“能够被大使赋予此等任务,足以说明您上峰的深得器重,也足以说明您何等优秀。”特蕾莎温和地回答了对方,然后向他伸出了手来,“冯-迈尔霍芬先生,我预祝您前程远大。”
被特蕾莎如此夸奖,尽管明知道是客套话,但是年轻人的心里仍旧禁不住有些微微的得意——确实,如同对方所说,他被根茨先生委以重任,也被视为外交部内的明日之星。
假使自己这次能够圆满完成任务,那么可以预见的是,未来自己一定可以借此得到重重的奖赏。
当然得意归得意,在表面上他还是维持着应有的镇定。
“您过奖了,我只是奉命办事的随员而已,不值一提。我所能做的,只有竭尽我所有的才智,报效陛下和帝国。”他谦逊地回答,“倒是公主殿下您才更值得钦佩,您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我无权评价,但是您能够敢于冒险、孤身一人前来此地,确实已经足够让人惊叹。”
见到特蕾莎之后,他的表现非常客气,这倒也非常容易理解——毕竟公主是卡尔大公的女儿,哪怕她现在离开了国境,而且和帝国政府闹翻了,但那也不是他能够惹得起的存在。
“先生,我对陛下、对帝国,有着和您一样的热忱,我从没有一刻想过要和帝国为敌,毕竟奥地利是生我养我之国,而且我幸运地身为皇族一员,享有了帝国能够提供的最优越的礼遇……”特蕾莎深怀感情地看着对方,“享有这一切之后,我怎么可能不心怀感恩呢?事实上,我无时无刻不在向上帝祈祷,请我主保佑我的祖国繁荣昌盛。”
顿了顿之后,特蕾莎话锋一转,“另外,虽然身处险境,但是我并非孤身一人,我和我的未婚夫永远站在一边,我们永不独行。”
她的话情感充沛,似乎发自肺腑,在社交界混久了的冯-迈尔霍芬当然听得出来其中的真挚。
只不过,他更加知道,公主殿下的两项诉求并不是完全一致的,甚至有可能完全相反——假使她的未婚夫日后非要和帝国为敌,她到底会如何自处呢?
从她目前的举动来看,她会做出什么选择,简直不言自明。
当然,冯-迈尔霍芬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追问这种令人为难的问题,他的任务不是来训斥或者责备特蕾莎公主的。
而且现在两方处于暂时合作的立场,也没必要摆出让人难堪的架势。
他和梅特涅首相一样是个审时度势的现实主义者,现实已经够折磨人的了,未来的问题交给未来去处理吧。
“公主殿下,您对莱希施泰特公爵的一片深情,实在让我们这些旁观者深为感动,而且既然到了现在这一步,再继续严厉阻止您也于事无补,更加会显得帝国和宫廷不近人情,所以……”说到这里的时候,冯-迈尔霍芬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和庄重了,“我谨代表帝国皇帝陛下和首相阁下,祝福您和公爵未来的婚事,而且预祝您和殿下白头偕老。”
终于等到这一句话了……天知道为了得到它,我又吃了多少苦……特蕾莎心想。
她原本被皇帝陛下指婚,轻易地就可以得到这桩婚事;然而命运却跟她开了如此巨大的玩笑。以至于废了这么大的周章,才让“原本应该发生的事情”真正发生!
中间她一度成为社交界的笑柄,如果不是她鼓起勇气奋力抗争的话,又怎么会有今天呢?
经过了一系列的厮杀之后,眼下皇帝陛下终于重新承认了这桩婚事,他们婚姻殿堂走过的地毯,是用鲜血染红的。
想到这些,特蕾莎又欢喜又悲伤,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她也相当善于控制情绪,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淡然和庄重的表情。
“我非常感谢皇帝陛下和首相阁下的好意,我会遵从上帝的教导,履行一位妻子应尽的义务,绝不辜负我们家族的名誉。”
“我丝毫不怀疑您能够做到。”冯-迈尔霍芬笑着点了点头,“从目前您的表现来看,您已经极好地完成了您的分内之事——甚至我很怀疑,如果缺了您的话,殿下是否还能够如此轻易地得到首相阁下的谅解。”
“所以您能够帮助我,更好地完成我的义务吗?”特蕾莎浅笑着问。
尽管她态度矜持而且礼节备至,但是在这淡然的笑容当中,既带着点洋洋自得,又似乎是在软言请求,少女明媚的魅力仍旧展露无遗,以至于冯-迈尔霍芬一下子有点心神荡漾了。
不过他当然不至于因此而动摇自己的立场。
“我不知道您是指什么,不过,我的义务是执行上司交办给我的任务。”他板着脸回答。“如果我的任务当中有能够通融您的地方,我当然乐意之至——”
换言之,除了职责所在,他不会多为特蕾莎做任何事了。
得到了这样的回答,特蕾莎倒也没有失望,此人既然会被委以重任,那肯定不会是一个容易打发的平庸之辈。
见面之后三言两语的试探就此结束了,彼此之间都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而特蕾莎也决定进入正题。
“先生,您从伊斯坦布尔一路远道而来,一定很累了,所以我并不打算现在就跟您长谈,我们先将最重要的事情敲定就好。”沉默了片刻之后,特蕾莎重新开口了,“请问根茨先生有没有什么信件给我呢?”
“很抱歉,因为此次任务相当特殊,而且我们两方并没有建立基础的信任,所以根茨先生并不打算留下任何书面文件,他的所有意见和口信,都由我本人来转达。”冯-迈尔霍芬带着满怀歉意、但寸步不让的笑容回答,“不过请您放心,我的记性不错,所以我能够完全阐述他的意见,并且代替他做出应有的判断。”
“还真是让人惊讶的谨慎,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也要给自己留下抽身退出的空间吗?”特蕾莎略带讥讽地笑了,“难道,和波拿巴这个姓氏沾上边,就这么让他和您为难?”
“公主殿下,倒不如说,作为一个奥地利人,您对这个姓氏这么不在意才是罕见。”冯-迈尔霍芬不卑不亢地回答,“那个人两次侵占维也纳的时候您还没有出生,但我可是历历在目——我时刻铭记着那些令人痛心的日子。”
“虽然我并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些灾难般的日子,但是我和您一样,都对这些留在我国历史上的伤疤而感到痛彻心扉。”特蕾莎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非毫无所动,“但是已经发生的历史终究是历史,我们不能被过去所困扰而忘记了现在不是吗?别忘了,是皇帝陛下主动指婚给我和殿下的,也就是他先想要让我成为一位波拿巴的——如果有人希望弥合伤口的话,那么那个人首先是皇帝陛下才对——难道您对此心怀微词吗?”
眼看到特蕾莎抬出皇帝陛下,冯-迈尔霍芬自然也就坐不住了。
他只能假借讪笑来掩饰住了此刻的尴尬。“殿下,您……您果然是卡尔大公的女儿……”
“我更是殿下的未婚妻。”特蕾莎再一次地强调。
接着,她又放缓了语气,“好吧,既然根茨先生不打算现在就给予我书面上的凭证,那也无妨,我就在口头上询问您吧——奥地利现在需要我和殿下做什么?”
冯-迈尔霍芬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了,他知道他现在的每一句话都极其重要,所以他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
“首相阁下希望您和公爵,如果可以的话,尽快让希腊独立,以便让俄国人失去出兵的口实;并且,他希望公爵能够想办法,排除掉亲俄国势力在希腊的影响,以便让下一次俄土战争尽量推后一些。”
听到了对方的话之后,特蕾莎并不感到惊讶,事实上这正是她之前和艾格隆预料、并且期盼的结果。
梅特涅果然在权衡之后,宁可捏着鼻子让艾格隆继续搞事,也不愿意让俄国人伸手来到巴尔干。
为此他愿意向他们让步。
“俄国是一个大国,虽然和殿下隔得很远,但依旧是一个难以撼动的巨人,让殿下和他们对抗,绝非容易的事……”虽然心里有数,但是特蕾莎表面上却显得相当为难,“请问,梅特涅能够让殿下得到什么呢?”
“这取决于你们要什么了。”冯-迈尔霍芬微笑着回答。“他能够给的东西并不少。”
“那么,能让殿下和我登上希腊的王位吗?”特蕾莎直接问。
这个问题,让冯-迈尔霍芬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
“这个……恐怕不行。”他为难地摇了摇头,“首相阁下估量了一下形势,他认为目前的欧洲列强,恐怕还没有做好接受出现一个波拿巴王国的心理准备……我认为,您需要做出某些……”
“什么?我当不了王后?”特蕾莎一瞬间,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柳眉倒竖,难以置信地瞪着对方,“我……我凭什么不能做王后?我和殿下,费尽心血,难道只是一场空不成?”
她愤怒不已地瞪着对方,简直就像跟父母要不到心仪的玩具而暴跳如雷的孩子一样。
哎……这就难办了。冯-迈尔霍芬在心里叹了口气。
为了更好地完成上头交办的任务,他在来到伊斯坦布尔之前,已经在维也纳上层社会熟人们里面,打听了一下特蕾莎公主的风评。
可惜特蕾莎公主一向深居简出不喜欢抛头露面,他只能得到一些零零碎碎的信息,而这些信息当中,都评价公主温柔谦逊,待人和气,是一个非常通情达理的人。
然而今天一看,他却不禁有些大失所望。
看来传言终究只是传言,总会有言过其实的地方。
公主殿下终究是公主殿下,骨子里任性和傲慢是免不了的,他心里忍不住感慨。
但是,特蕾莎心里却没有半分愤怒。
这是她早就和艾格隆预料到的结果。
但是,既然她的身份特殊,她就可以任性,而且应该任性一些——反正现在还早,足够艾格隆做出决定。
“好了……今天您旅途劳顿,我希望您先去休息吧……”特蕾莎冷脸做出了一个手势,“我会给您安排好房间的,我们明天再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