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了眼身后面色灰败的大胡子男人，确认他是真的放弃了挣扎，准备用无尽的刑期换妻子的性命后，威廉不由得咧了咧嘴，把没说完的后半截话藏回了肚子里。
其实王尔德的“刑期”虽然漫长，但也并没有威廉之前说的那么久。
毕竟阴影位面是物质世界的倒影，因为要维持与现世间的平衡，所以运作方式近乎于绝对的“公平”，所有的“出入行为”都要精打细算，以追求在某种意义上的相对“等价”。
既然有了计算跟衡量，那所有的人自然也会有相应的“价值”，而王尔德不仅是一名七阶职业者，而且还是一只高阶的混血狂战魔，吞吐阴影之力的强度远不是一般普通人能比的，其中相差恐怕能达到几千倍之多。
所以待会儿他们要做的交易，其实并不能直接当成一换四十万来计算，实际上应该是几千对四十万，那几乎永无止境的漫长刑期，一下子就缩减到了仅剩几千年左右。
嗯……没错，确实是“仅剩”几千年。
瞥了一眼已经“魔到中年”的王尔德后，威廉双腿轻夹马腹，身下带着稀薄夜魇血脉的战马嘶鸣一声，随后如离弦的利箭般，朝着北境长城的方向电射而去。
恶魔们并没有寿命的限制，可觉醒了传承的混血恶魔们不同，它们终究有一部分是人类。
高阶混血恶魔的寿命虽然远比同阶的人类要长久，但也没到亡灵们那种近乎无穷无尽的程度，以王尔德剩下的寿命，是绝对撑不到“刑期”结束的。
想到这里时，威廉下意识地微微眯眼，突然有点儿想知道，自己的寿命到底还有多少？还是和人类一样吗？
人类中的强者在突破七阶之后，大多都能获得二三百年以上的寿命，如果能侥天之幸突破九阶，这个数字会延长到五百年甚至更久。
其中唯一例外的，就是各大真神教会的教皇。
伸手摸了摸幸运硬币后，威廉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稍微有些走神。
除开几个不予讨论的特殊选手外，大部分真神教会的教皇即使突破九阶，寿命一般也不会达到五百年，即使一辈子都没病没灾，也多半活不到九阶强者的平均水平，个别比较倒霉的甚至连七阶职业者的平均寿命都混不到。
真神教会们对此给出的说法是，神的牧者存在的意义是为了指引迷途的羔羊，本就不会在人的世界停留太久，当他们完成了属于自己的任务后，自然就会登上神国成为英灵。
这个被记载在大多数教典中的说法，被奥术帝国的一众执政官们嗤之以鼻，公然称呼这个解释是“极其不要脸的谎言”。
在经过讨论后，那些执政官们一致认为，神恩和神力是不属于人类本身的力量，因此靠着神恩晋升九阶的教皇们，只能算是“伪九阶”而已，所以当然得不到应有的寿命。
这些执政官们的猜想是完全有迹可循的。
在“正常”的九阶职业者死亡时，周围的智慧生物们都会得到一份“厚礼”，而教会出身的九阶强者死后，却鲜少出现那种将一切回馈给奥法大陆的奇妙景象，多半死得“悄无声息”。
按照真神教会给出的说法，那是因为真神在垂怜他的牧者，便收回了那些教皇们留在世间的印记，不过眼下看来，恐怕执政官们的猜想才是正确的，所有靠神恩上位的教皇都只是“伪”九阶而已。
而为了验证这个猜想的真实性，奥术帝国的执政官们商议过后，干出了一件极其疯狂的事情。
奥术帝国的十二名执政官一次性出动了七个，联手伏击了隔壁光明教廷刚刚上任的年轻教皇，准备逮住这个年轻人宰了看看效果。
然后当场就被人家打死了仨。
剩下的四名执政官虽然勉强逃了回去，但次年又因为伤势过重死掉了一个，奥术帝国十二执政一战减员四名，位置直接缺出了三分之一，到现在已经三百多年了，居然还有一个没补齐。
而玫兰妮的外公，也因为那一战被冠上了最强教皇的称号。
毕竟即使出动的七位执政官座次比较靠后，最强的第一、第二执政官都不在，但依旧有两名“真九阶”的执政官参与了伏击，战斗力方面是绝对毋庸置疑的。
此外，被干掉的四名执政官虽然都只是八阶职业者，但也有等同于九阶职业者的实力，挺了一年才死的那个，更是有过一对一战胜九阶职业者的不俗战绩。
七名等同于九阶的执政官联手，全大陆几乎没有任何人敢说自己稳赢。
然而哪怕这么华丽的阵容，依旧被玫兰妮那个不讲武德的外公正面碾碎，灵魂都被神器打得支离破碎。
这七名执政官翻车的事迹，给奥法大陆的所有势力都敲了个警钟。
别管什么真九阶还是伪九阶，也别管什么活得长活得短，只要人家能轻松锤死你，那他就是真爹！
然而，那位“真爹”虽然比所有教皇活得都久，但他的寿命貌似也要到极限了。
想到这里时，威廉心中不禁有些发愁。
虽然他对以后的事情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但呆在哪儿安全还是心里有数的，可惜的是，这个名单并不包含法兰。
法兰虽然不是抵抗恶魔的前线，但也一样有从深渊开过来的出口，但是让艾薇儿抛弃法兰的人民，和自己一起溜溜球，那是绝没有半点可能的。
更何况好不容易有了块稳定的地盘，真要丢掉一切从头再来，自己其实也舍不得。
然而，玫兰妮的外公老死的第二天，就会是恶魔们入侵奥法大陆的时候，这个日子虽然没有死国之门那么近，但也并没有特别遥远，早晚还是会来的……
唔……必须得想想办法，趁着死国之门的乱子还没开始，赶紧多捞点儿家底出来！
捏了捏下巴颏后，威廉侧过头，看了斜侧的王尔德一眼，眸子中闪过了一抹思考之色
……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威廉两人登上了北境长城的城墙，首先放开了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汉斯，随后花了一番功夫，将被随手扔掉的【白夜之盂】找了回来。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大胡子男人将手中瘪瘪的“饭盆”递给了威廉，强自镇定地问道：
“这就是【白夜之盂】，不过都已经坏成这样了，你确定还能修好吗？”
威廉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伸手稍稍盘了一下这只坏掉的“饭盆”。
【白夜之盂（破损）】
【圣遗物LV70】
【圣徒：祭牲者白夜】
【特技：贪欲的囚笼，这件普普通通的器物里，寄存着白夜的灵魂碎片和精神印记，因此持有者得以分享阴影之神对于她的眷顾】
【战技（唯一）：阴影之契约，将这件器物放置于阴影处，便会自动凝结出一盂永远不会干涸的无形液体，将其泼洒到可以被你支配的生物身上后，便可以用该生物从阴影位面中置换出相同位阶的阴影生物】
【和其余精灵们不同，生性冷静孤僻的白夜，从小便喜欢独处。
也许是因为带有暗夜精灵血脉的缘故，她与阴影之力的契合度极高，寄身于阴影之中时，更是能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宁静与祥和……】
【请注意！因为盂体出现破损，相关能力将暂时无法使用！】
很好！只是暂时不是永久，那就还有的修！
看完了说明的威廉嘴角微微上翘，随后右手从衣袋中取出幸运硬币，当啷一声扔进了裂开的【白夜之盂】里。
“喂！出来干活啦！”
听到威廉的支使后，拉胯女神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但幸运硬币却在【白夜之盂】中迅速地绕起了圈子。
她所经过的地方，如同时光倒流了一般，原本已经瘪得不成样子的【白夜之盂】缓缓鼓起，几处开裂也奇迹般地开始收缩弥合，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不到，便重新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再次伸手盘了盘这东西，确认【白夜之盂】的功效已经彻底恢复后，威廉先伸手取出幸运硬币重新放回衣袋，接着便顺手把【白夜之盂】朝王尔德抛了回去，神情平淡地开口道：
“已经修好了，还有，从你之前使用这东西开始，你的身上就一直都有阴影之神的眷顾，所以不需要我想办法开启阴影位面了吧？”
“嗯……我知道的。”
大胡子男人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句，随后有些怅然地垂下头，看了眼那寄托着父子两代人梦想的物什，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
也许真的只有到了失去的时候，人们才会知道，到底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父亲至死不忘的意愿，自己整整五百年的筹备，复兴埃隆家族的梦想……在这一刻突然变得那样苍白。
用力地攥了攥手中的器皿，王尔德的眼神中涌上了一抹浓浓的遗憾。
即使五百年的梦想，在达成之前的一刻被人硬生生打碎，彻底消泯在了黎明前的黑夜之中，但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中并没有多少怨愤或痛悔，更多的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奇妙情绪。
在即将彻底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刻，大胡子男人这才遗憾地发现，复兴埃隆家族是父亲的愿望，但却并不是自己的愿望。
支撑他五百年不懈努力的根源，并不是什么家族荣耀，而是“完成父亲的愿望”这件事本身，比起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他容不下太多东西的心里，早就被某些更为重要的事物填满了。
沉默了一会儿后，王尔德朝着吉日城城门的方向望了望，随即声音有些干涩地道：
“等一下，我还有一个愿望，在去阴影位面之前，我还想再见……”
“我倒不介意帮你实现愿望，但这个不行。”
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后，威廉神情有些冷淡地摇了摇头。
“你可以抬头看下月亮的位置，阴影位面的阴影之力快要到最浓郁的时候了，别忘了，被你送过去的四十万人里面，可有不少都是老弱妇孺，根本抵抗不了太过浓重的阴影之力。
如果拖得太久的话，他们的身体就会被阴影之力侵蚀。哪怕最后能够被换回来，但如果没有成为阴影序列职业者天赋的话，他们下半辈子都会变得畏惧阳光，无法在白天长时间活动，甚至阳光稍微浓烈些就会被灼伤……”
“……”
“我明白了……”
大胡子男人闻言叹了口气，随后主动降低要求道：
“那让我和汉斯呆几分钟可以吗？我还有几句话想让他帮我转达一下。”
威廉闻言皱了皱眉，但考虑到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向后退了两步，把空间留给了他们父子俩。
两人无言地对视了一会儿后，已经被告知了一切的汉斯先开了口。
没胡子表弟一改过往开朗乐观的模样，神情有些阴郁地问道：
“父……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以后觉醒了传承记忆的话，也会变成你这种人吗？”
被汉斯问得有些发愣，王尔德稍微张了张嘴后，随即面色晦暗地点了点头，轻声回答道：
“可能会吧，毕竟传承记忆里面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和那些漫长的记忆比起来，你几十年的人生和一眨眼没什么分别。
到时候你就会发现，你这些年所获得的所有经验、知识、甚至观念，都会被完完整整地覆盖掉……”
说到这里时，大胡子男人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后有些自嘲地咧了咧嘴。
“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原来从当初觉醒传承记忆后，我就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虽然我的记忆和人生依旧属于我，但我确实做出了好多以前做不出来的选择，办了好多以前办不出来的事情，活得不像是自己，倒像是那些祖先的人格捏起来的怪物一样。”
面对神情陡然低沉下去的汉斯，王尔德突然咧开嘴笑了笑，伸手过去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你也别太把这个事儿放在心上了，那些传承记忆又乱又复杂，你笨成这个样子，多半理解不了那么难懂的东西。
还有，如果不想被传承记忆改变的话，那就牢牢记住你最重要、最不想舍弃的东西好了，这样的话哪怕还是会被它们影响，但你最少不会做出违背自己心愿的选择。
比方说，对于我来讲，最重要的东西原来是你的爷爷，现在则是丝姬和你……”
认真地听完了王尔德的话后，没胡子表弟重重地点了点头。在迟疑了几秒钟后，他伸手虚虚地搭在了大胡子男人的肩膀上，生涩地抱了王尔德一下，随即有些不大习惯地嘟囔道：
“你到了那边之后，记得好好吃东西。”
王尔德闻言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
“都说了那边不是物质位面，压根儿就没有……算了，不说这个了，你帮我给丝姬带两句话吧，小心些别记错了。”
听到他的话后，没胡子表弟似懂非懂地吸了吸鼻子，随即微微别过头去道：
“你都要带什么话？说吧！我一定记着！”
“我想……唔……”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完了汉斯的嘱咐后，大胡子男人有些讶异地发现，自己已经打好的腹稿突然没了用处，好像突然间统统变成了一堆废话。
沉吟了几秒种后，他反手在汉斯的肩膀上也搂了一下，笑了笑道：
“你就跟她说，记得好好吃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