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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殿下若是选择了笙丫头……即便最终囫囵了个全身而退,可王爷之位一朝倾覆、繁华不在,日日颠沛流离、东躲西藏逃避追杀胆战心惊,如此光景之下,可会终生怨怼?”

久病床前无孝子。

人心易变,即便此刻满腔满腹宁可舍了这天下也要奔赴于她,可之后接踵而至的重重危机,终会将此刻沸腾的热血一点点熄灭,连灰渣都不剩,彼时……

他在这山巅看着沧海变桑田,看着人心翻覆如魑魅魍魉,所谓的永恒早已不信。世人如何于他而言早已无半分关碍,他虽自入佛门却无佛心,余生所为的,不过是守着这三个孩子好好度过属于他们的一生罢了。

风凉,夜深。

焰火渐渐平息下来,空气里一股清晰的硝烟味道,并不浓烈。

九衾缓缓偏了头,今夜第一次直直看向秦涩,用一种格外平静如水的、却极具重量的眼神,“殿下,这样的抉择,其实并不两难吧。”他最是看不得这丫头受伤的模样。

目光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宛若实质。

“呵。”秦涩语气虽嗤笑般,表情却认真,好看的丹凤眼直直看着九衾,半点遮掩逃避都没有,“还说不是试探。的确,这并非两难的抉择。”

“她,一直都只是我的唯一选择。”

叹息。

悠远又绵长。

九衾收回了目光,看着遥远暗沉沉的天际有一线白色的光撕开了无边的暗夜,他背手而立,宽大的长袍在风中吹得鼓鼓地猎猎作响,露出身后手腕上缠了四五圈的珊瑚珠串。

红得浓郁又晃眼。

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神秘与高贵,就像得道的高僧,随时会御风而去般。

九衾,到底是谁?这是秦涩今夜不知一次兴起的问题,但他一起都不曾问。若非今夜御书房里的事情令他直觉有些事情已经节外生枝,怕是纵然九衾再多秘密,他也不会有丝毫兴趣。

“那丫头,是我送去的言王府。”

风中传来的声音带着某种历史的厚重感,声音很低,稍有疏忽便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秦涩搁在膝盖上的手疏忽一紧,瞳孔微微缩了缩,那丫头……

“她……”

言王府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情绪瞬间敛起,连呼吸都放缓了,秦涩隐约觉得今夜这一趟,他触及了之前从未想过的真相。

“她不是言王府的嫡出子嗣。”声音悠远,平静又和缓,“她来自哪里我不便告知,毕竟,纵然我担了她师父的名分,却依旧无权告诉你她的来处。”

这种表达方式很奇怪,秦涩注意到,对方说的是,“担了师父的名分”,就像有名无实般,又似有些高攀了般。

他没有言语,等着对方下文。

“但你应该明白,令如今那位皇帝陛下忌惮的出处……同样意味着她的未来必定不是一条坦途。若是殿下如今抽身,还来得及……你却要明白,纵然你有心要退,也是退不开了。”

秦涩皱了皱眉,对这人话里话外一而再再而三地“劝退”有些不悦,“本殿从未有过退意,之前没有,如今没有,往后……更不可能有。”

不过是神阻弑神、佛挡杀佛罢了。

他不愿过多解释,知道了这些消息已然是够了,至少有了方向。他缓缓起身,拍了拍袍角上沾到的枯草,素来洁癖成性的人此刻并没有过多在意,仿若只是下意识的举动,他转身看了看九衾看着的方向,折腾了一夜,天快要亮了。

他拱手正欲道别,突然想起树上的少年,仰面,如同所料之中那般,少年靠着树枝屈膝而坐,目光有些出神地看着下面,并没有睡着。

“浮生。”他唤。

少年飞身下树,没有半点声响。

秦涩想了想,才说道,“今夜我来过的事情,你可以告知于她。甚至,今夜我说过的所有话、问过的所有问题,你都可以告知于她,只要你还记得的。”

他知道,这个情况下,不管自己今夜来不来,于浮生而言,今夜都是一个不眠夜——如今,这个小小少年的全部世界,只有一个少女,他护她安全,事无巨细。

浮生歪了歪脑袋,有些不大理解。同人接触了一些时日,虽说还并不如何了解,但他潜意识里知道其实今夜的事情,秦涩应该是想要自己隐瞒的。

所以,他歪着脑袋看秦涩,没说话。

就连九衾都有些诧异,不明白秦涩意欲为何,明明是不愿她知晓才对。

“你是她的随从,也是她的心腹,是她最后的一道盾牌,最后的一把利剑。”对于浮生,秦涩明显比对九衾要耐心得多,解释起来话也说得明白,“所以,你需要绝对的忠臣。只对她一人。”

浮生歪着的脑袋又正了,有些用力地点了点头。

“只是,我私心里不大希望你将这件事告诉她……因为我觉得她这里会不舒服。”秦涩指了指心脏的地方,“这不是一件好事。”

浮生眨了眨眼,呆呆的,似乎秦涩说得东西有些超过了他能理解的范畴,一会儿说可以告诉,一会儿说希望不告诉,那到底是告诉还是不告诉?

浮生目光落在秦涩还指着心脏的手,半晌,才点了点头,比之之前那次明显多了几分不确定。

在浮生看不到的角落,九衾嘴角抽了抽,这厮……果然从里到外,从心脏到肝肺,甚至可能连肠子都是黑的。明明是想要浮生不告诉言笙,偏生还兜那么大一个圈子,还是对着一个智力有些欠缺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呆子,也不觉得害臊。

偏生这傻小子还傻不拉几地点头,被人绕进去了还不知道。

左右也是半个白云寺人,在即将、甚至可能已经拐走了自家白菜的猪面前,九衾自然是更偏向浮生,当下咳了咳,“天色将亮,殿下再不走,待会儿怕是就要自己同那丫头解释这件事了。”

秦涩看了看依旧睡得安稳的言笙,眉眼之间神色柔和了许多,缱绻温柔的模样看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对着九衾拱手,“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