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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天荒地,高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秦涩,第一次出现了目瞪口呆的面部表情……他咳了咳,掩饰了下自己尴尬,又看了眼实在同“和尚”二字联系不起来的男子,沉默。

和尚是什么样的?

便是再如何孤陋寡闻,却也知道,和尚嘛,秃脑门,袈裟衣,胸前佛珠一串,一副得了道的模样,便是不曾得道,瞧着也是高深莫测。

再看眼前男子,嗯,头发很浓密,用一根普通的玛瑙簪子松松散散固定着,衣裳,也不合规矩,佛珠,更是半颗都没有。

就这样,还“主要”是个和尚?

那这……“次要”的,得次成什么样?

都是师兄,煦渡是个医术精湛的名医,这却是个……和尚。到底是谁收徒弟这么敷衍?

不过秦涩终究是秦涩。心中腹诽,面上半分不显。

甚至,因着心底海啸,渐渐有了偃旗息鼓之势,连带着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许多,他勾了嘴角,半靠着椅背,笑容和煦又亲切,“原来是师兄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也不知道这“百闻”是从哪里“闻”来的。

总之,是大舅子。

数年不曾结痂的伤口,以可以感知的速度迅速愈合,那些日日夜夜纠缠不休的梦魇,宛若被落水的石子打破,你才发现,那些噩梦,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倒也不是“和尚”这个身份消除了他的疑虑。

但凡有些男女私情,这男子都不会瞧着他们两个人如此亲昵而无动于衷,他瞧见安歌又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因着那哈欠,连眼泪都迷上了眼睛。

秦涩的笑意便愈发深邃了,他亲昵地摸了摸言笙的脑袋,“天色已晚,你还有伤在身,早些休息?”尾音稍稍上扬,带着问询的意味。

言笙狐疑瞅了他一眼,虽也不明白这家伙前后态度的巨大反差是怎么回事,可明显这个时候也不适合刨根问底,便只是点点头,就要站起身,却被他按住了,妖孽似的脸上,笑意愈发明艳到灼人眼睛,“我瞧着师兄也困了,不如,一道走了?正巧本王……代笙笙送送你?”

一口一个“师兄”,又将自己巧妙地放置在主人翁的位置上。

困是真的困,完全不在状态的安歌点点头,哈欠连天,眼皮子都在打架,闻言站起身,很敷衍地对着身后言笙的随意地摆摆手,“我走了,等你腿好了叫上煦渡一起喝酒。”

“好。”言笙也很敷衍,甚至带着几分戏谑,“路上别睡过去了,看着点。”

秦涩心情很好,以至于连带着他走出院子的时候,嘴角都是上挑的,他眯着眼笑,笑意却肉眼可见地越发森寒,像是草丛中蛰伏的巨蟒,吐着信子靠近窥伺已久的猎物,悄无声息,速度却极快。

猝不及防地,他叫住在前头吊儿郎当走着的安歌,“师兄。”

有些突兀的声音,在冬日的夜晚,显得有些冷,失了方才屋内的热情。

安歌脚步一顿,慢悠悠地转了头,身子却微动,耷着眉眼,“还有何事?”有些脾气。众所周知,安歌素来都是脾气大的主儿,也只有对着他的小师妹,才会收敛了满身锋锐。

很显然,秦涩不知道。于是,他双手抱胸,靠着院墙,挑眉,“别装了。”

“来,我们谈谈。”

伪装被识破,怎么办?那便不装了。

方才还困顿地像是随时能睡过去的安歌,无声地站直了身子,气场立刻转变,一身粗布麻衣,生生被他穿出了肃杀的味道,本就棱角分明的脸,此刻看起来,多了些凌厉与霸气。

安歌嗜睡,是真的,日出不作、日落而息,也是真的。

可前提是,若是他没有在进门前,看到背对着自己蹲在言笙面前的男人时。

秦涩。

这个人,怎么会忘。

那是小笙失忆前唯一的叮嘱——永远不要告诉他真相。

那一年,她还小,她偷偷学了不该学的功法。

白云寺的功法,本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功法,而堂而皇之摆在书房那几排巨大的书架之上的书籍,更不会又什么是看不得、学不得的。

可……偏偏是言笙。

可……偏偏是雷霆诀。

雷霆诀,是鲜为人知的霸道功法,之所以霸道,是攻心,攻练武者的心,而言笙,来自异世的魂魄,带着两世的经历与回忆,过往苦痛尚且可以自愈,可雷霆诀却将之放大数倍、百倍、千倍,直至这个小小的躯体,再也承受不住那样的苦痛。

一个人的魂魄与身体,该是契合的,往日的苦痛抑或厄运会让你成长,这种成长应该是魂魄与肉体的共同成长。

可,言笙不是。

对于她的魂魄来说,她的肉体,太过于年幼……年幼到,承受不住雷霆诀带来的……反噬。

她日日半睡半醒,夜夜噩梦缠身,过去、现在,前世、今生,真实的、虚幻的……她开始分不清。

要么,放弃雷霆诀,九衾用针灸令她沉睡一年半载,醒来一切回到原点,要么,封住她的记忆,继续雷霆诀。

她说……她有想保护的人。

秘法婆娑香,是她自己的选择,谁都劝不住。

可她又说,永远不要告诉他。

永远啊……可是小笙,我不想他什么都不知道。

九衾说过,我前世定是杀人屠城的魔,是以今生纵然修了佛道,体内的魔性因子也压抑不住,唯有日日三省吾身,方能消了这前世罪孽,令今生得以善终。

我原是不信的,可今日,我信了。

因为我看着他的这张脸,我就很想撕碎他的……心。

安歌,不像和尚的和尚,白云寺真正继承了九衾袈裟的人,实际上,满身戾气。他学着秦涩的模样,双手抱胸,低头看着眼前脚尖,无声勾起嘴角,“说吧,你想知道什么,我定……”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果说,秦涩是月夜之中,华美倾城的妖,那么安歌,就是无边黑暗里,嗜人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