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而过的时候,陈灼脚步微顿,回眸望了一眼。
跟在身旁的兄弟同样停下来。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只瞧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站在路边,穿着一套米白色的修身西装。
黑色的发揪成一团丸子,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
她眉眼带笑,望向马路对面。
看那样子,应该是等人。
*
灼哥难道在看女孩子?
他有些不可思议,观察陈灼的表情,犹豫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灼哥,看什么呢?”
“她。”
陈灼薄唇轻抿,溢出一个字。
用线条完美的下巴朝着那女孩扬了扬:“好像在哪见过。”
“灼哥……”身旁的兄弟提醒他:“我们的事马上就成了,这个时候可不能牵扯上感情。”
“等事成之后,我们一天泡一个妞都行啦!”
陈灼低眸,声音很沉:“我知道,走吧。”
他的语气淡淡。
仿佛刚才那场擦肩而过,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两人辗转来到一家高档餐厅。
陈灼选了顶层靠窗的位置,与伙伴面对面落座,在旁个人看来,他们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贵气。
不自觉中吸引众人的视线。
穿工服的服务员全程微笑为他们服务,撤下菜单时,得了一大笔的小费,忍不住心花怒放。
陈灼端起醒好的红酒,望着对面的大厦,轻抿了一口。
他那兄弟压低声音,嘀咕几句:“这里好贵啊,一盘凉拌土豆丝都要一百多块。”
陈灼勾唇浅笑,晃动手中的酒杯:“上流社会。”
“妈的上流社会,老子一会儿就让他们屁滚尿流!”对方骂了一句。
他们之间说的话是用一个小岛上的部落语言。
等有服务员靠近,两个人自动将语言切换到普通话,话题提到昌凌目前的经济发展。
陈灼留意对面大厦的动态,不过,他却从玻璃中瞥见一双极其熟悉的眼神,下意识的回头看向餐厅。
隔了一排餐桌的那头,刚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姑娘,此时正坐在这里。
单手撑着下巴,眨着一双水汪汪的鹿眼看向窗外的景色。
陈灼嗤笑一声。
“灼哥,你笑什么?”对面的兄弟好奇的问。
他垂眸摇摇头,轻轻弯了弯唇角:“没什么。”
这句话是用部落语言说的。
部落语言都是一些野人发明出来的,语法粗糙野蛮,而刚刚那句,却被男人说得千回百转,柔情蜜意。
与他随行的兄弟却发狠的皱了皱眉头。
这是什么情况?
陈灼抬起手腕,露出腕间的表,淡淡说:“还有30秒。”
他喝了一口红酒,站起身来,整理下身上的西装,迈着优雅的步子朝洗手间走去。
就在陈灼刚刚走到那位姑娘身边时,身后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
炸弹是在对面陈氏大厦高层炸开的,向外扩散的冲击波震碎了餐厅里的玻璃。
餐厅里悠闲清欢的钢琴声,瞬间被刺耳的尖叫声替代。
刚刚还切着牛排,表情怡然的顾客们,现在一个个面容恐惧,四处逃窜。
呵。
真应了刚刚他兄弟说的那句话。
屁滚尿流。
哪里还有上流社会大气典雅的模样。
*
当那位姑娘下意识捂着耳朵,从餐桌旁躲开时,不小心撞进他的怀中。
陈灼嘴角微微勾起,伸出手臂,将她揽在怀中。
那一刻,他不想再把她称之为姑娘,更愿意当成一个女人来看。
陈灼的胸膛紧紧贴在她纤瘦的脊背上,女人胸前的柔软压在他的大臂上。
一块随气浪飞起,划过他耳边的玻璃,落在脚边。
他浑身震颤。
不知是因为怀中的女人,还是耳边的那一簇……疼。
陈灼的手臂骤然收紧,挺拔的颈部绷起一条青粗的筋,一路蜿蜒,钻进西装领下,若隐若现。
他黝黑黑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惊诧,眉头轻蹙。
童年的悲惨,虐待,又亲眼目睹母亲亲手杀死继父,被社区送到孤儿院后,他彻底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魔鬼。
因为神情感知丧失,让他没办法感觉到温度,痛觉,味觉以及嗅觉。
曾经孤儿院的小伙伴把热水泼到他的肩头,也感觉不到疼。
后来,那孩子被他摁在地上,一根根掰断手指……
从那之后,孤儿院的孩子都怕他。
就连老师看他时,目光多为躲闪,不敢靠近。
可是现在。
他感觉到了。
有一种夏日炎炎的午后,捧着一杯冰奶茶,坐在树荫下,一边咬着吸管,一边抖着腿。
这是他从未体会到的感觉。
胸腔在震颤。
陈灼唇瓣微抖,柔声问怀里的人:“没事吧。”
女孩靠在他的怀中,呼吸有些粗重,微微仰起头,在一片狼藉中静静看向他。
从她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见他淌血的耳朵,和线条明显,轮廓鲜明的半张脸。
漆黑的发挡住他狭长的眸子,增添了许多男人味。
她摇头:“没事。”
陈灼适时的松开手,待她转过身来,才看清楚秀气的下巴连着脖颈处,有紧皱不平的皮肤。
他认识这样的伤疤。
是烧伤。
陈灼微微皱眉,再次确认:“你……没伤到吧?”
“没有,你耳朵倒是伤了。”她语气平静。
没其他女人那种尖声尖气的怪叫。
他有点喜欢。
正在这个时候,餐厅经理带着一行保安冲过来,满脸慌张的喊道:“小姐?小姐?您怎么样?没受伤吧?”
“没有。”她目光粗略的扫过餐厅,声音微沉:“经理,你还是尽快安顿其他顾客吧。”
“是是是,马上就安排。”
她在临走之前,朝着陈灼微微颔首,表示谢意。
陈灼嘴角微勾,清冷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
他兄弟从后面出现:“怎么又是那个女孩?还挺有缘分的。”
她歪过头看向陈灼,撞了撞肩膀,调侃道:“灼哥,你喜欢这一款的?有空弄来玩玩?”
“她是沈氏建筑公司的大小姐。”
“怕啥。”他压低声音,指尖敲了敲陈灼的手背。
有节奏的轻触,是一句暗语。
说道:“我们连陈氏公司都敢动,沈家一个小小建筑公司还怕什么?”
陈灼瞪了他一眼。
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消毒棉,摁在耳朵上:“沈氏是个好公司。”
“灼哥,那你就去追,没有哪个女人能逃过你这张脸的勾引。”
陈灼嗤笑:“下辈子吧。”
他手里沾了好几条人命,两袖浊风,用什么喜欢一个大小姐。
还是下辈子吧。
不过……
他这个亡命徒,根本不信什么下辈子之说。
就在陈灼放下手腕时,却发现袖口处勾着一只镶满碎钻的蝴蝶耳钉。
拎在手里,轻轻拨弄一下,蝴蝶耳钉晃动起来。
陈灼嘴角微微勾起:“该收网了。”
……
“小灼,醒醒啦,小灼……”
陈灼被一声声柔软的嗓音唤醒。
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被放大的脸,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姐姐?”
佳茵笑了笑:“你睡着了。”
“不好意思。”陈灼耳根有些微红。
他刚才正在给姐姐上课,见她正埋头记录盲文笔记时,他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陈灼抿抿唇。
脑袋里回想起刚才的那个梦。
想到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个蝴蝶耳钉上面,他下意识的抬起手,看了看。
左手空空如也。
什么也没有。
陈灼仰面,闭了闭眼睛。
还真的是一个梦,那么真实的一个梦。
佳茵摸索到桌面上的水壶,刚端起来,就被陈灼接过去,倒了第一杯水,递到她的手里。
这才倒了第二杯,自己咕咚咕咚的一口气喝下。
佳茵微凉的手指抚摸着温热的杯壁,柔声问:“最近很辛苦吗?不然我们的课停一停吧。”
“没事的,姐姐。”
陈灼拉着她坐在旁边的位置上。
几个月的相处,像这样的动作,对于两个人来说再熟悉不过。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最近教授研究开发一款让盲人可以正常使用电脑,手机的软件,姐姐,有空要去看看吗?”
佳茵笑着点头:“好啊。”
她指着门口的方向:“小灼,你上楼帮我把床头柜上的盲文书拿来。”
“好,等我。”
他没有任何犹豫,连忙上楼来到二楼。
靠近电梯的第一个房间,就是姐姐的卧室。
门没关,夏日的阳光透过树梢洒进房间里,在雪白的床单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他目不斜视,直奔床头。
弯腰拿起翻到一半的盲文书,目光却瞥到转头旁的一抹金属的光亮。
陈灼抬眸看去。
一只已经退去漆色的金属蝴蝶发卡,夹在一本书的书页边缘上。
他眉目微微挑起,这是……
小时候他送的发卡。
姐姐还留着?
陈灼拿起那本书,轻轻的翻开蝴蝶发卡夹住的那一页。
2005年,1月31号。
最近很喜欢用颜色来形容一天的心情。
我穿了靛蓝色的裤子,是开心。
看见弟弟身上穿着迷彩服,是开心。
看见黄澄澄的橘子滚落满地,是开心。
看见他绣在胸前的金色蝴蝶,是特别开心。
这是他送给我的第二只蝴蝶。
时隔十二年,那只离家出走的蝴蝶重新飞回来了。
陈灼深深吸气。
这是姐姐的日记?
1月31号,是他们重逢的日子。
原来……
姐姐什么都知道。
原来。
曾经那么肮脏不堪的自己,被姐姐小心翼翼的放在心里过。
原来。
自己不是没人爱,只是离家出走……
他忽然站在床边,望着日记里无数个开心,哭着笑起来,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陈灼拎着日记和盲文书下楼。
脑子里一片清零又一片混乱,他吸着鼻子上前,一把抱住佳茵,收紧在怀中:“姐姐,你一直都知道……”
“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佳茵眼波温柔,抬手揉揉他的发:“乖啦,别哭。”
陈灼紧咬下唇,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眼泪一大颗一大颗的往下掉,一直呢喃着:“姐姐,姐姐……”
“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可我不敢,我是个胆小鬼,我想再优秀一点,再优秀一点就告诉你,姐姐……”
佳茵哄着他:“你已经很优秀了。”
*
2008年,奥运年。
佳茵翻开日记本,写下:
下个月我们要结婚啦。
*
当她第二天晚上翻开日记时,却看到前一天日记下方,写着一行歪歪斜斜的小字。
灼:姐姐,婚礼上可以放《北京欢迎你》吗?
佳茵皱眉。
他好烦哦。
字又这么丑。
真拿他没办法……
她拿起钢笔,在下面落下一行,写下文字的时候,佳茵的嘴角带着笑意:
我更想凌晨四点半,你在我身旁睡醒,唱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