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巷内有一座装修极为讲究的高门大宅,在这典雅的院子里住着一些琴棋书画样样俱全的年轻女子,客人们来此莳花弄草,修篱烹茶,听琴对弈,醉酒歌赋,身在其中享受诗意一般的美好时光。
这里就是吴房城内最隐秘的高级会所,名“莳花馆”,出入往来的客人非富即贵,并且需提前花重金预约,才能一睹莳花馆内姑娘的风采。
翠裙小婢提着食盒缓缓走上玲珑秀气的小楼,到二楼的书房门口,从小厮手里接过来几张名帖,摆手示意他先离开,然后就放轻脚步走进去,小心翼翼的把名帖放在书案上,笑道:“姑娘,王妈妈说今日来了两位贵客,切不可—”
临窗写兰的女子放下笔,摇头叹息:“又坏了我作画的兴致。”
“今晚玲珑姑娘和绿艳姑娘都有客人了,又都是些不能得罪的人—”
“让荷青替我见见他们就是了。”
“姑娘忘了,虽然应家郎君不在吴房,但是荷青姑娘也不能再接别的客人了。”
“是了,应家郎君已经离开两日了。”
她静静看着手边纸上墨未干的兰花,淡淡的笑容里透着几分冷漠。
她叫兰绫,因她善在绫上画竹兰,得称号“兰绫”,她虽眉目清秀,袅袅婷婷,但也算不上是绝色美人,百花盛放各有姿色,兰绫自然有自己的一番风情,才能在一众美人中,占得一席之地。
兰绫不仅善诗画,更善谈吐,与人交谈,可使他人如沐春风,客人们多被她的才华和如兰的气息打动,每日络绎不绝登门拜访。
小婢把案上摆放凌乱的几幅画捡起来,轻声道:“姑娘已经画了一整天了,该歇歇了。”
兰绫拿起手边那幅兰花图,敛了笑容,慢慢将画撕成两半,随手扔进炭盆中,自语道:“无论怎么画,都是一样。”
小婢纳闷道:“这幅画看着很好,姑娘为何要烧了它?”
兰绫冷着脸问道:“哪里好?”
小婢不知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头微微低了低:“外面的人都说姑娘画的兰花好,吴房当有三绝,争着抢着买—”
“原来外面那些人把我说得这般好,可惜他和那些人不一样。”
兰绫转过身去,慢慢铺开纸张,又重新拿起毛笔,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让那两位贵客在小花厅稍坐片刻。”
莳花馆内唯有兰绫独占一楼阁,因她的画价值数十金,嗜财如命的王妈妈才待她格外亲厚。
小楼外几竿修竹,月影婆娑,竹影斑驳,临风翩跹,或疏或密,两个年轻人正并肩朝这里走来。
“想不到你会带我来这种地方。”
“听说仲长先生也来过这里,你作为他的学生就没有跟来逛一逛?”
“你—”
“就连寒门子弟都会来这里品茶赏乐,看来是你更不合群些。”
桓宣停步,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想要做什么?”
“月色正浓,不如找个美人相陪,才不辜负这良辰美景。”
郗遐邪笑着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了七分力道,他挣不开,只能被他强拉着走上了前面幽静的小楼。
莳花馆为三进院落,主楼是回字形四层楼阁,姑娘们大多聚集在此,三楼之上,丝弦鼓笙合奏出一曲《西洲曲》,伴着乐曲,一位美人赤着天足,旋转纤腰,腰间系着水绿色的蝴蝶结,垂在下面的丝带不停的颤动,杏子红的薄衫下媚人曲线若隐若现,一双明润如玉的手臂缓缓摆动,更显弱柳扶风之态。
双鬓鸦雏色,翠绿的钗钿,娇艳的朱唇,美人唱尽良辰美景,唱尽最美情思。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涂光义吞了吞口水,眼前的绿艳姑娘就像是他意外捡到的猎物,当绿艳俯身为他斟酒,他的手伸出去还未碰到绿艳分毫,绿艳却已优雅转身,他只得抚掌一笑:“姑娘跳的好,唱的更好。”
另一位客人却笑问道:“涂兄,人不美吗?”
涂光义的目光紧紧盯着美人露出的半截藕臂,呆呆道:“人当然更美。”
绿艳瞟了他一眼,妩媚笑道:“莳花馆内最美的姑娘可不是我。”
段正纯摇晃两下空酒壶,“别那么小气,尽管拿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来。”
绿艳体态婀娜的走近他,眸中带情:“郎君想要借酒消愁,可我这里的酒解不了忧愁。”
段正纯扮作外来的粮商混进伍府打探消息,碰到了涂光义,便邀他来莳花馆一起喝酒。
“段兄,想要在吴房地界做粮食生意可不能心急啊。”
段正纯醉醺醺道:“我大老远辛辛苦苦的拉了这么多粮食,本想小赚一笔,如今却要被低价收购,岂不是让我血本无归?”
涂光义眯眼一笑:“那是你找错了人。”
段正纯打了个酒嗝:“你是说我不该去伍家?”
涂光义没有回答,在他看来,段正纯跟外面那些喜欢到处撒钱的富家子弟一样,根本没有经商头脑,只是生的好而已。
伍泰正想趁着帮刁县令施粥救济难民之际给自己博个好名声,偏巧段正纯此时去找他的管家,想加入本地的粮商联盟,他当然是借着官府的名义故意压低外地商人的粮食价格。
段正纯拱手道:“涂兄若能帮我,我必定重谢。”
涂光义揶揄笑问:“在这里说的话岂能当真?”
段正纯一脸真诚道:“我看得出涂兄有大才,待在一个区区县令身边,很难施展抱负,我有幸在荆州认识郗家郎君,恰好他也来了吴房县,涂兄明日可愿随我一同去拜访?”
涂光义诧然:“高平郗遐?”
此时小楼外已挂起数只红灯笼,二楼花厅华灯初上,兰绫正在一卷长绫上作画,郗遐在旁观看,桓宣却坐在一边饮茶不语。
“你以往将兰花的轮廓和神韵描绘的丝毫不差,以形写神,亦是上品之作,如今又何必改用自己驾驭不了的笔法为难自己?”
兰绫手中狼毫笔稍停一下,蛾眉微簇:“我不想一成不变。”
郗遐笑了笑:“你这女子很有趣。”
桓宣道:“以书法写兰,需要书法功底深厚,而你还差得远。”
“郎君的口气真大,可否请教你一个问题?”
兰绫望着他,嘴角上扬,却还是给人疏离感,就像局外人一样清醒地陪你玩一场沉沦的游戏。
桓宣抬了抬手,也未正眼瞧她。
兰绫朱唇微启:“梅盛放于寒冬,傲雪凌霜,故而梅在于傲,那么兰呢?”
桓宣直接答道:“空谷幽兰,不以无人而不芳,兰在于幽。”
兰绫轻轻一笑:“原来你也懂兰,既然如此,喜欢我的画,我为之感谢,不喜欢我的画,我也不在乎。”
郗遐不禁抚掌:“机智巧对又不失风度,你确实是个奇女子。”
兰绫微笑道:“郗家郎君今夜来此应该不是为了赏画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