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贵族子弟在怡园纵情玩乐之时,郗遐却在认真检查仓部和金部的库藏,仓部郎中荀则出身颍川荀氏,金部郎中王胄是王裔的兄长,郗遐和他们也算相熟,到了午时,郗遐才返回度支部值班房。
乔盼派人进宫给崔治送来了饭菜,顺带把苗湘湘为山延精心准备的那一份也带了进来。
尚书省诸曹官员是由太官供应饭食,汤官供饼饵,五熟果食,宫内为不同等级的官员提供不同等级的餐饮规格,尚书郎算是皇帝的秘书,工作餐也是很精致的。
“为善兄,我还没来你倒是先吃上了,今日你怎么不和道儒兄一起去怡园,反正你待在这里也是闲着不做事。”
郗遐大步走进来,闻到饭菜的香味,他便简单洗了下手,从杂役手中接过毛巾,擦拭过后,就叫山延过来陪他一起用饭。
崔治吃了两口蛋包饭,便抬头笑道:“我刚才看到钟雅身边的小厮提着食盒往中书省那边去了,他和荀邃肯定又是点了菊下楼的外卖,我看你近日工作繁忙,人也清瘦多了,要是吃不惯宫里的饭菜,你也可以学钟雅一样点外卖。”
郗遐单手支颐,沉声道:“我可不像彦胄兄那样挑食,在穆家庄园吃上半个月的肉夹馍和米粥,我也觉得挺好,再说宫里也不缺少珍馐美馔。”
崔治把那个各色米糕拼盘移到他手边,说道:“这是某人让菊下楼的厨子专门给你做的拼盘,还有几样你平日喜欢吃的菜肴,感谢你帮她调查席凉的事情。”
郗遐微微点头,眼中多了一些温柔,他还是从前那个少年,不曾减少对她一丝一毫的爱恋。
即使再忙,郗遐也会给雨轻写书信,同时他也很在意有关武库大火的事情以及豫州那边的动向。
崔治放下筷子,看了看他,问道:“你去仓部和金部做什么了,华尚书好像没有派你去管理仓储吧?”
郗遐淡淡说道:“没做什么,只是过去和他们打个招呼而已,用过饭后我还要去一趟比部。”
经过一上午的察看,郗遐在库藏中发现税银重量和成色不太对,一批刚入库的官铸五铢铜钱形式薄小,轮廓不成就,已经不足三铢,甚至还有些是原料掺假,与法令规定的五铢钱相差甚远。
其实自东汉以来,铜钱的重量就处于持续减重的状态,长期的通货膨胀,势必将国家经济推向濒临崩溃的边缘。
西晋市场上多是新钱和旧钱混合流通,一些豪强私毁私铸,就是为了赚取差价,获得利润,加上官铸钱的减重减值,劣币充斥市场,久而久之,也就没法再流通了。
朝廷财政吃紧,某些大族仍旧在私铸劣币,各贪各的,压榨百姓,完全置朝廷于不顾,若是不出面整顿,扫除这些劣币,只怕国库会越来越空虚。
崔治呵呵笑道:“比部郎卢藻不好打交道,我和你同去好了。”
怡园宴会设在蓬莱仙馆,大堂被设计成三进格局,入口处的是停舆和休息区,第二进是中央盘茎莲花藻井庭院,第三进是大堂吧和特色餐厅,大厅宴会区是以淡天青色和玉色为主调,冷暖适中,清新雅致,蓬莱仙馆前有一池,碧水粼粼,缤纷锦鲤相逐,赏心悦目,宾客也时常在此垂钓。
“今日园内共有九项游戏活动,输者要罚,赢者要赏,接下来就是抽签赏罚环节。”
在宴会台上讲话之人正是尹明宇,他的父亲尹之孝是洛阳裴府的大管事,他的母亲也负责府中诸多内务,尹明宇又是墨瓷的夫君,怡园基本上就是交给尹明宇来打理。
平日都是雨轻的贴身大丫鬟怜画和梧桐来担任宴会主持人,偏偏她们如今都不在,青珠的身份不方便在这里抛头露面,莺音或者其他婢子根本压不住场子,尹明宇只得亲自客串主持了。
“蒯家小郎君赢得了樗蒲比赛,可以抽签决定惩罚输钱最多的人。”
蒯错得意洋洋的瞥了卢蕤一眼,开始摇晃抽签筒,很快抽出一根竹签,噙着笑念道:“作五言诗一首,每句都须含水意不带水字,若是作不出,就罚酒二十碗。”
侍婢已经取出二十个黄杨木根雕的大碗,每只碗都可容纳一升酒,连喝二十大碗,等于喝下两斗酒。
卢蕤和蒯错在赌桌上每局赌注十万钱,结果蒯错连赢十几局,卢蕤最后把自己的牛车和驷马战车也输进去了,他不善写诗,真让他喝下这么多酒,不醉死也得撑个半死,这下可是有点吃不消了。
卢琛就坐在卢蕤邻桌,缓缓说道:“我替他接受惩罚。”
“人道子谅兄善于写文章,这个惩罚对你来说未免太容易了些。”
蒯错说话不阴不阳的,示意婢子将这支竹签子交给尹明宇,目光转向卢琛,狡黠一笑:“那就再加一条,诗里要包含在场总人数,我看半盏茶的时间应该足够了吧。”
温峤不悦道:“你这样分明就是故意刁难子谅兄,限定这么多,只半盏茶的功夫怎么可能作得出来?”
蒯错悠悠的品着花茶,说道:“那就让他们俩各罚十碗,温兄以为这样公平否?”
当大家的目光全都投向卢琛时,他却慢慢闭上双眸,又长又翘的睫毛微微颤动,沉吟一会,轻声道:“黄萼雨中开,草色绿堪染;落红随游屐,空翠湿荷衣。素亭添粉黛,挥毫洒烂漫;六六雁行渺,澹澹白云闲。”
卢琛即兴赋诗,赢得众人一片喝彩,这首诗实在太迷人,人在景中人亦景,穿木屐的人,亭中挥毫的人,不知远近,却营造出一种朦胧的美感。
任远听后把酒杯放回桌上,神色微微有些变化,崔意却不以为意,继续同崔毖说笑着。
卢琛将视线转向蒯错,说道:“郭晟、郑林和缪诞等人还在温泉馆,蔡攸哲和周彝他们去更衣还未归,此时厅上宾客却是三十六人,不知蒯兄以为如何?”
蒯错立即拊掌称赞道:“好诗,好意境,子谅兄作诗还不忘思念佳人,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张舆盯视着卢琛,目光犀利敏锐,说道:“子谅兄,在公开场合作这样的诗,似乎有伤风雅。”
卢琛自饮一杯酒,笑道:“这也算不上什么佳作,时间有限,勉强过关,不用受罚,免去了难堪,公安兄又何必深究呢?至于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