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子颖面容尴尬,他哪里比得上洛阳的那些名门豪族贵游子弟,步兵校尉秩比二千石,官居四品,就是欧阳建也才坐上尚书郎的位置而已。
“知道自己比不了,那就给我活出人样来!”
“道儒兄,即便我去洛阳谋职,也不过是被打发到哪个穷乡僻壤做县令,这样有何意义?”
“不必去洛阳,你先前不是和河间王司马颙的嗣子司马融关系要好,那就去关中效力河间王吧,房阳和沮亮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你的,那个李斌不就是前两年去的关中,论家世,你比李斌还强许多。”
冯子颖想了想,摇头苦笑道:“我还以为道儒兄是想让我去并州或者凉州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关中一带还勉强凑活。”
在众人面面相觑时,有个身穿秋香色缎袍的年轻男子正准备悄悄溜走,不料被什么东西重重的砸到后背上,他痛苦的扭头一看,却是半截桌子腿。
崔意的眼睛微微眯起来,问道:“崔醒,你是醒着呢,还是在这里梦游呢?”
崔醒乃博陵崔均之后,崔均为崔州平之兄,崔醒的父亲崔璇如今担任西河太守,崔临正是崔醒的从兄。
崔醒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后背处,忍着痛说道:“你拿桌子腿砸我,就是没醒也被这一下砸醒了。”
“我让你跟着小叔叔一起去江夏,你怎么没去?”
“崔意,你凭什么命令我,江夏那里有张昌作乱,小叔叔被你骗到江夏,不知遭了多少罪,我才不会傻乎乎的去那里。”
“不凭什么,只因为这是我的决定。”
崔醒横了他一眼,“你欺负人还没完了是吧?都说巨鹿魏胤嚣张跋扈,我看他还比不上你呢,只会来这里找我们的茬,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去洛阳把金谷园也砸个稀巴烂好了,那样我就真的服了你。”
崔意用帕子将受伤的右手简单包扎起来,玩笑似的说道:“你就应该取名叫崔不醒,有个故事叫做睡美人,而你就是沉睡不醒的王子,既然你不愿去荆州,那就去并州好了,你的父亲出任西河太守,你不去他跟前孝顺,反而躲在真定县得过且过的混日子,你怎么不睡死在这里,没出息的家伙。”
崔醒剑眉一挑,埋怨道:“崔意,你自己四处游荡活得潇洒,让小叔叔去江夏帮着阿虎平叛张昌那伙贼众,如今又想撵我去并州,我去哪里还用不着你来管!”
崔意微微抬起眼睛,直视着他,不禁笑道:“看来你还没清醒,我为何要管你,连子扬兄(崔临字)都懒得教训你,要不是叔公在信上提到了你,我都快忘了博陵崔氏子弟里还有你这个睡不醒的家伙。”
崔醒讶然道:“叔公说我什么了?”
“让你去并州新兴郡,就是叔公的意思,当然你的父亲应该也收到书信了。”
“那里不就是塞下荒地,雁门关所在的陉岭以北地区早在曹魏时期就放弃了,叔公是想要我去那里开荒吗?”
“当初让你跟着小叔叔去江夏郡,你怕受罪不肯去,如今你只能去更偏远之地受罪了,还真是可怜。”
崔醒这会也忘记背上的痛了,忙走至崔意面前,轻声问:“道儒,我真的非去不可吗?”
崔意点点头,“叔公说的话,你敢不听吗?”
崔醒黯然道:“叔公怎么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去塞下荒地,这和流放何异?”
“你不是一个人。”崔意瞟了一眼欧阳于坚,淡笑道:“叔公没那么狠心,欧阳于坚会陪着你,他武功还不错,你俩同去那里彼此也有个照应。”
欧阳于坚双目光芒一闪,急急问道:“崔意,为何要我陪着他去那里开荒?”
“要怪就怪你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欺压百姓的事情你也做了不少,魏胤已经被关进大牢了,你想沦落到跟他一样的下场吗?”
一时间,欧阳于坚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过了半晌,他才问道:“那么我和崔醒何时动身去新兴郡?”
“明早你们二人就启程赶赴并州,还有冯子颖,你也是明早出发,无人做伴,只身去关中。”
这时许多小厮陆续把十几张交椅搬到柳荫下,张珲上前安慰了崔醒几句,就对崔意笑道:“道儒兄,暑天炎炎最是容易上火的,我带来一些雪花酪,不如大家坐在一起边品尝边聊天。”
甄理正在暗自庆幸,只是被崔意数落一番,并不需要去偏远之地,可崔意仿佛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缓步走到他面前,似笑非笑道:“甄理,你现在应该很清醒了,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了,令尊之前犯的错与你无关,可中山甄氏子弟不能一直消沉下去,现在重拾理想还来得及。”
成皋县的上空,乌云密布,苍翠的林木随着狂风胡乱摇摆着,地上的野花野草也浑身颤抖着,随之而来的是一场滂泼大雨,雷声、风声和雨声交织在一起,客栈中的喧闹声也渐渐弱下来。
这家客栈就邻近官渡,穿着浅蓝粗布碎花裙的年轻妇人正坐在一间中等的客房内,桌上摆着一碗米粥和一小碟咸菜,狂风卷着暴雨像鞭子般猛烈地抽打着窗子,突然一阵强风直接把窗子吹开了,雨水潲了进来,淋湿了桌上放着的胭脂盒和那盛着蔷薇露的玻璃瓶。
她赶忙起身走过去把窗子关好,然后又把青铜烛台移至榻前,她坐在小马扎上,静静的看着这小小的烛火,蜡烛仿佛流着泪,在短短的灯台上燃烧着,烛光摇曳,快要燃尽了。
这时她听到三声有规律的敲门声,便很快走到门口,低声问道:“残剑,是你吗?”
门外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阿兕子,是我。”
她打开房门,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男子从怀里掏出两根蜡烛还有火折子,关切的说道:“主人,我过来给你送蜡烛,这样屋里就能一直亮着了。”说着又望了一眼桌上放着的那碗粥,皱了皱眉,“主人多少还是吃一些,这雨下的太大,我们只能暂且在这里住一晚了,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