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尚且未亮,傅苍已经穿戴整齐,立在一边,让薛妩替他穿着衣裳。
薛妩系好最后的腰带,而后才嘱咐:“雪天寒,把那件大衣穿上。”
她的神色并不温柔,但傅苍却神色愈发温和了些,点头说好:“辛苦夫人,再去休息会。”
薛妩没说应他的,只是嘱咐下人备好早膳。
傅苍还待说什么,就神色一僵,眉头皱了皱。
薛妩注意到:“怎么了?”
傅苍缓过来,摇头。
薛妩先反应过来:“那次打东夷的旧伤犯了?”
见瞒不过她,傅苍这才承认:“雪天潮湿,不是什么大事。”
薛妩看了看他的表情,见他的确没有太多不适的样子,放下心来:“下朝让大夫来看看。”
傅苍很少反驳她的意见,只是安抚:“你放心,若有事,我怎么会瞒你?”
瞒谁也舍不得瞒他的枕边人。
他不提还好,一提,薛妩先是顿了顿,而后笑两声,反问:“是么?”
傅苍看清她眼中的讽刺,一顿,而后似乎叹了口气:“阿妩……”
“行了。”薛妩打断他,“时候不早,用膳去吧。”
而后头也不回地往里间补觉去了。
傅苍抬头望向窗外,下了一夜的雪盖住了枝丫,那枝不够结实,承受不住的折了下来,上头的雪紧跟着落下来,空中都是白。
京城的雪,和边疆是不一样的。
京城处处繁华,就连这的雪带着美,带着精致,将万物衬出干净,边疆的雪,是刺骨的寒,平常男子光是站在那里就得牙齿发颤,当今重文轻武,边疆条件不好,每年冬天,都得死上几个士兵。
更别说什么美了,在战士眼里,那是一道又一道的夺命刀。
傅苍回过神,看一眼再没有动静的里间,往外头用膳去了。
等到冬天的日头慢慢升起来,聊胜于无的日光顺着窗台照进屋子里,府里渐渐多了人声,静谧中热闹起来。
有管事的嬷嬷在院中巡查,时不时叮嘱:“都仔仔细细打扫干净了,若是让主子滑到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她走动间发出窸窸窣窣的采雪声,彻底拉开卫国公府一天的序幕。
薛妩已经穿戴整齐,面上看不出晨间的不高兴,和傅矜一起,说着些闲话,用完了早膳,等下人将餐食撤下去了,她才往外头看了看,皱眉问了第二回:“国公爷还没回?”
钱嬷嬷让人注意着前院的动静,此时回:“是,应是什么事耽搁了。”
薛妩的眼中添了几分担忧。
这早过了平日里下朝的时间,而傅苍绝不是无事会在外头逗留的性子。
傅矜笑吟吟拿走薛妩手中的炉子,而后换了个新的过去:“阿娘就放宽心吧,阿爹和哥哥两个人出门,若真遇到什么事,肯定差遣个机灵的来传话,如今没回也没动静,就是今日早朝延时了。”
薛妩觉得有理,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正说着话,就听见脚步声传来,傅苍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面上看不出喜怒来。
薛妩摒除了屋里的其他下人,给傅苍倒了热茶暖胃,等他一饮而尽,才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
此时屋里没有其他人,傅苍不再掩饰,神色凝重起来:“早朝上议迟了。”
不用薛妩追问,他就接着揭晓:“各地传来消息,今年多处都有了雪灾,就连京城,恐怕也不能幸免于难。”
一语落下,就连薛妩的神情都跟着凝重起来。
傅苍简要说了今天早朝的事。
原来,近日各地送来急报,今天的大雪下的太大,有不少地方都受了阻碍,生活不方便些也就罢了,更有些地方甚至大雪压塌了房子,死伤百姓数以百计。
时崇无法,只能在早朝提出,与群臣商议对策。
其实这样的天灾人祸,有什么好商议的呢?
“除了京官出城赈济,还能有什么法子?”薛妩毫不留情地点出。
可这恰是早朝争执不休的问题。
傅苍摇头,言简意赅:“国库没有银子了。”
怎么会!
薛妩先是瞪大了眼,而后慢慢反应过来。
时氏晋朝而今方才经历三十几年的时间,别看时崇而今重文轻武,当初这个皇位,是一群生里来死里去的战士们用血肉之躯硬生生给他打下来的。
前朝皇帝昏禄无能,骄奢淫靡,百姓生活不下去,而后才有百姓起义,有志之士奋起,掀了前朝
皇室的醉生梦死,斩了皇帝的脑袋,为黎民百姓博来一次生机。
但皇帝死了,总得再有个人来当这个皇帝,否则群龙无首,时政用不能安宁。
时崇的父亲,也就是先帝,就是在这个时候出来的。
先帝是宗室之子,出身名门,身份还算尊贵,且为人和善,又容人之才,这也是当初将士们看中他的原因。
先帝在位时,的确励精图治,将当时颓败的晋朝力挽狂澜,没了倾颓之象。
但可惜,先帝身体不算康健,历怔九年,先帝病逝,太子时崇即位。
而时崇在位之后,表面上的确坐稳了这个位置,他很少用暴虐手段对待人,平日里也是笑眯眯的,撇除私下里那些见不得人的狠辣手段,勉强能算得上是个好皇帝。
可惜他除了排除异己之外,在政治上并无过人之处,相反,他是个守成派,原先国库就早已被前朝皇帝给败光了,换上了时崇,也只是在近年来晋朝慢慢步入正轨,才在财政赤字上有所回旋。
但若要赈济百姓,恐怕国库就快要搬空一半了。
薛妩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叹了口气:“人太多了。”
因为需要救济的百姓太多了,所以需要的银子也太多了,以时崇那样守成的作风,恐怕不乐意看见国库因此亏空大半。
傅苍点头。
他们两人都出身将门,自小耳濡目染,早就习惯了体恤百姓疾苦,而今听闻这样的噩耗,一下子气氛沉了下来。
薛妩想了想,试探:“既然国库不足,我们有一份力出一份力,不如开了府里的粮仓,能救多少百姓是多少?”
傅苍何尝没有想过?他揉了揉额头:“自然是好的。只是如果这样,当今恐怕……”
这样出尽风头的事情做出去了,时崇不久更把傅家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了?
且傅家而今这么做,别家尚且没有表态的人家,不论是乐意不乐意,都只能跟着做,倒是恐怕还会再遭受到几家排挤。
“这有什么,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愁这一星半点的?”薛妩却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