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冯青没有如他预料的,对陆沉的安危放心。
她眉间忧愁郁色反而更重,还喃喃低语起:
“他怎么能和江棠在一起……”
陆宇听见她的声音,有些意外,不觉皱眉:
“你怎么能这么说?难道还不高兴陆沉和江棠在一起?”
他本意是随口这么一问,没想到钟冯青竟然沉默下来。
看她的样子,分明就是在默认丈夫的质问。
这让陆宇觉得无法理解。
“你不喜欢江棠?”
“没有。”
钟冯青回答得很快,但陆宇能听出她不是撒谎。
既然没有不喜欢,那为什么不想看到儿子跟江棠在一起,难道说……
“你是不希望,陆沉的女朋友会是江棠?”陆宇看着妻子再次陷入沉默,就明白自己猜对了,他不解道,“为什么?江棠是个好孩子,行事沉稳有度,作风明朗大气。她家里也与我们是世交,父母都是我们的老朋友,知根知底的,难道你不应该乐见其成?”
“我为什么要接受她?她只是个女明星!”
钟冯青像是憋不住了,心里话脱口而出。
这个理由,没让陆宇觉得惊讶,只让他复杂地看着妻子。
“明星又怎么了?难道这不是正当职业?”
陆宇不明白妻子的认知,更不懂她对江棠的否定。
钟冯青捋了捋头发,看上去仍然优雅而高贵,仿佛油画里的夫人。
“明星很好,我也没说这个职业不正当,我只是不希望我的儿媳妇是明星。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我不懂。”
陆宇沉下声后,脸上也难得多出认真。
他连日来看着妻子的折腾,心里不是没有意见。
但想着妻子是陆夫人、陆沉的母亲,她有资格处理这些事情,便将那些不满隐忍下不发。
就算是儿子陆沉因此和妻子产生争执,母子俩在沉默对峙后,从来恪守礼仪的陆沉竟然会迟来地叛逆选择离家出走,陆宇也没有怪钟冯青,反而安慰她孩子大了总会有想法。
可是到此刻,看着钟冯青那双保养良好到几乎看不见鱼尾纹的眼睛,陆宇忽然不想隐忍下去,他索性顺着气性,也把心里话吐露出来:
“我完全不理解,你为什么不顾陆沉的意思,非要给他选什么名门千金做妻子,和那些名门千金共度一生的人不是你,是陆沉!这种事情难道不是首要看他的意愿?还是说我陆家已经败落到需要他陆沉这个堂堂继承人,通过来联姻解决麻烦的地步了?”
陆宇带着怒气的声音在小客厅里回荡,他的面庞倒映在钟冯青那不可置信的眼睛里。
有家里的佣人和随行助理听到,不敢牵扯进这两位的争吵,赶紧避开躲得远远的,连多听一耳朵都不敢。
此刻的钟冯青,却觉得像是身堕寒窟,无边无际的冷意顺着四肢百骸钻入。
她忍着身体的轻轻发抖,声音压着情绪:“陆宇,你怎么能这么说我?难道我为陆沉选择名门千金当妻子,是为了我的私心吗?这是你们陆家的要求!是你们陆家需要得体的当家夫人!”
钟冯青这话说得倒是不错。
就算陆宇现在执掌陆氏,但很多事情不是他一个人就可以决定的。
陆氏是个庞然大物,背后盘结交错、根系复杂,家族经过几代更迭,德高望重的长辈林立,其中又有老爷子那位大佛正立当中。
在这样的陆氏,当家夫人也就是钟冯青现在的位置相当重要。
不像普通人对豪门的浅薄幻想,以为豪门夫人就是成天吃喝玩耍买买买。
钟冯青作为陆氏当家夫人,要负责家族事务、对外交际、打理家事等等,但凡有顶点行差踏错,外人的窃语和长辈的苛责就会接踵而至。
这种日子,连一天都无法掉以轻心,有时候钟冯青忙碌起来,还要超过陆宇。
钟冯青尚且如此,陆沉的妻子又怎么可以免俗?
既是这样,钟冯青当然要为陆沉挑选出最完美得体的妻子,其中自然是以名门千金为首选。
所以她错了吗?
钟冯青接触到陆宇的眼神,心脏狠狠一颤。
她看懂陆宇眼神的意思,他认为自己错了。
就听见陆宇沉声不悦道:“如果是这样,当初我就不会选择娶你,而是选择其他的名门千金,她们是不是更符合你所谓的陆家标准?”
陆宇的讽刺和尖锐,就像是尖刀插进钟冯青的心脏。
她眼角泛红,咬着下唇,不禁想起很久以前的日子。
那是钟冯青刚嫁进陆家的时候——
她家道中落,父母从事着最普通的职业,亲人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
就连她所就读的世人皆知的顶尖世界名校,在陆家人眼里也只是平常,算不上什么辉煌成就。
所以在陆家人眼里,钟冯青根本够不上陆夫人的标准,要不是陆宇本人的坚持,她怕是连陆家的边儿都够不上。
当时,陆家的老夫人,陆宇的母亲还在。
老太太看着慈眉善目,行事令人如沐春风,那叫一个深藏不露。
刚开始钟冯青以为老太太的友善是发自内心,还感激涕零地付出了真心。
很快老太太就用现实给她上了残酷一课,让她知道陆家当家夫人是个怎么样的位置,那种不动声色地碾压,让自尊变成最不值钱的东西。
老太太连敲带打,手腕相当狠辣,最后也是这番狠狠敲打让她飞速蜕变,彻底洗去那些天真傻气,有了现在陆夫人的雏形模样。
至于身为丈夫的陆宇呢?
他还在忙着从父亲手上交接过来权柄,忙着接掌偌大陆氏,忙着打开局面坐稳位置,成天脚不沾地,哪里有功夫理会家里的事?
钟冯青也是咬着一口傲气,想要成为和陆氏长子匹配的陆夫人,最后硬生生熬了过来。
最后成长为今天的陆夫人,钟冯青不知道暗中流了多少泪、吃过多少苦,又受过多少折磨和心酸。
恍然回首的时候,连钟冯青自己都吃惊,原来人的潜力无穷无尽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