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二十一街。
代替太阳般照亮大地的光之帷幕,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透过晨雾,化为一束束如有实质的淡金色光路泼洒在天启城的石砖道路上,为街上的行人、车辆都镀上了一层淡金色。
街上车水马龙,人潮川流不息。
数量是几千?还是几万?茫茫多的人挤在一起,汇聚成一条人所组成的庞大河流裹挟着不计其数的人滚滚向前,而那些随着人潮前进的人与其说他们是在迈开步子向前,倒不如说人是被人潮的力量推搡着身不由己地前进着。
这些人大多蓬头垢面,目光空洞,粗布的衣服也打满了大大小小的补丁,身上也多少都散发着或浓或淡的异味。
汗臭味、酒气、腥臭味以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腐烂的恶臭汇聚在一起,足以让每一个身处‘河流’中的人都胃酸翻涌,不禁作呕。
然而对此,他们早已习惯,或者说不得不习惯。
晨祷已经结束,不管他们能不能忍受这股异味都要以最快速度赶往各地赎罪所报到,向教会上缴赎罪税款,然后开始一天的辛勤劳作。
他们大多干的是体力负荷较大的繁重工作,又或者是技术含量不是很高的机械性重复劳动。
作物种植。
畜牧养殖。
矿物采掘。
以及……工业生产。
从早上晨祷结束到晚上夜祷开始为止,他们一整天都将在各自岗位上进行无休止的劳作,今日如此,日日皆然,只为有一天能洗清身上的罪孽,于圣拔之日被选中晋升成为城区的居民。
这便是降生在街区的宿命。
而只有无罪之人才允许进入城区,他们这些戴罪之人只能驻留街区。
相对于治安良好,整洁舒适的城区来说,街区的生存环境就没有那么亲切了。
抢劫、盗窃、谋杀、诱拐、欺诈……
每时每刻,在街区的任何一条暗巷中都在上演着形形色色的罪恶。
毕竟城区的法律不会保护身处街区的住民,神的恩泽也不会向戴罪之人显现,无信之人愈发猖狂,软弱之人唯唯诺诺,种种因素糅合在一起将这里变成了一个弱者的地狱,强者的天堂。
生活在这里的居民无论是背靠帮派势力,还是自身本事过硬,只要拥有足够的实力基本可以过上不错的生活;掠夺,压榨,将比自己弱小的人敲骨吸髓吃干抹净,化为壮大自己的养分,用这种方式巩固自己的生活……
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被更强大的人所掠夺。
强者掠夺弱者,弱者掠夺更弱小的人,构成了天启城独特的社会生态。
二十一街自然也保持着这样的生态,当然,二十一街只是官方称呼,本地居民更喜欢把这里叫做——饕餮之街。
至于原因嘛……诸位马上就能看到了。
一个年轻人正慌不择路地在小巷中穿梭,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小巷中,年轻男人表情惊恐,奔跑途中时不时会扭过头去确认有没有人追上来,好几次都差点因此跌倒在地。
锁链响动的声音从年轻人身后的黑暗深巷中传出,伴随着破空之声,一把寒光闪闪的铁钩破开了黑暗,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铁钩的尖头落在了正在奔跑的年轻人肩头。
嗤!
皮开肉绽的轻响之后是年轻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抛掷而出的铁钩轻而易举刺开了皮肉,并且牢牢扯住他的骨头,随后来自钩上的巨大力量无情地将他扯倒在地,像个虾子一样蜷缩在地上发出痛苦而绝望的哀嚎。
到这个份上,他已经没办法再逃跑了。
年轻人刚一倒地,一个气急败坏的男人声音就在巷子深处响起:“托马斯!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把你那该死的铁钩给我收起来,不准带出来,更不准随便乱用!”
黑暗深巷中两个男人缓缓走出,一个戴着厨师高帽围着围裙,大腹便便的男人,另一个男人身高两米八,赤着上身提着常人小腿粗的铁链,身上鼓胀虬结的肌肉还有膀大腰圆的体型,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猛男。
“可是老板……”
身材壮硕高大的托马斯憨厚地挠了挠头,他拽着锁链一点点将惨叫的年轻人往回拖,伴随着连闪的火花在凹凸不平的石砖地上留下了一道暗红色的血痕,那张盖住脸的铁面具下传出一阵瓮声瓮气的声音。
“俺看着他都快逃掉了,要是让他跑到街上去俺们不就白干活了吗?”
“见鬼!你没有听到之前我是怎么安排的吗!我说了,把他一步一步赶进圈套里,然后合围活捉!”带着主厨帽的大厨叫骂道,指着地上惨叫的年轻人,表情愤怒而扭曲。
“现在呢?全部都被你毁了!你那铁钩上难闻的臭气和铁锈会破坏掉食材的口感,还有身上那些蹭在地上刮出来的擦伤,要清洗掉伤口里的沙土!天哪,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噢——”托马斯缩了缩他肌肉虬结的壮硕身躯,看起来像是很怕这位主厨一样,“那……那现在该咋整捏?要不俺们把他放了?”
“你TM是不是傻!现在风声这么紧,把他放走了我们再去哪里找优质食材?!”大厨跳起来一巴掌拍在托马斯的光头上,把后者吓得缩起脖子,之后他才瞥了还在地上打滚的年轻人一眼,对几个刚跟上来的帮工道:“你们还愣着干嘛?快点,赶紧把他装好带回去,动静闹这么大,把那些缠人的家伙引来就不好了。”
几个帮工闻言这才回过神来,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就将惨叫的年轻人按在地上绑住手脚,小心翼翼取下铁钩后也不顾对方剧烈挣扎,直接穿上一根长木棍就像是扛着一头大猪般将年轻人扛了起来,随后一行人赶紧向着暗巷深处走去。
几分钟后,暗巷重归寂静,现场只留下了一滩长长的暗红色血迹与凌乱的血脚印。
这些人离去没过多久,两名轮班巡逻的修士才姗姗来迟赶到暗巷,一个五官端正,一个尖嘴猴腮,他们都穿着修长贴身的深色修士服,没有任何刺绣或图案装饰,胸前挂着一个小巧精致的小十字架挂坠,仿佛旅游观光般不疾不徐踱步到了那滩血迹旁。
当先那名尖嘴修士停下脚步:“有滩血迹,看来刚刚的惨叫声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出血没有达到致死量。”另一名修士蹲下身子,伸出手指蘸了蘸尚且湿润的血痕,“血没有完全凝固,地上还留有铁器剐蹭的划痕以及一些凌乱的血脚印。”
说到这里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接着说道:“周围也看不到伤者逃走留下的痕迹,看样子应该是被人带走了,初步判断是一场绑架事件……”
“可是启示里说飞面信徒不会伤人,他们只会在面馆里活动,与其他几个邪教徒的行事风格也不相符,圆环之理好辩,圣光教派宣扬异端邪说,地球猫猫教也不会跑到这个巷子里来……把人打伤然后掳走,反而更像是这条街原住民的做法。”
两名修士相视一笑,事件的轮廓已经逐渐清晰。
三言两语之间,他们就根据现场的线索还原出刚刚发生的罪恶,并且对案件定了性。
“看样子只是一起普通的行凶事件,按照饕餮之街的特性,恐怕是被带走做成食材了吧。”尖嘴修士打趣道,“怎么样杰克,下班了要去金镶玉包子铺看看吗?说不定能点到他们家的招牌大肉包哦?”
“狗屎。”杰克站起身来低骂一声:“你真吃得下去?前阵子吃他们家的肉包差点没给我整吐出来,肉都TM是臭的,谁知道那馅是用放了多久的肉做的!”
尖嘴修士听了顿时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后才稳住稳住气息道:“那我们去吃阿方家的‘鸡爪’?”
“行吧,鸡爪还算新鲜……”杰克阴着脸点点头,“离交班还有点时间,再去几个面馆找找有没有飞面信徒吧。”
两人交谈着离开暗巷,他们很清楚被掳走的年轻人之后将会遭到怎样的对待,但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想过要去解救他。
…………
饕餮街,莱克特餐厅后厨。
暗无天日的房间里随处可见早已暗红发黑的大片血迹,从天花板垂下的挂肉钩、悬挂在半空的磨刀棒、大小不一用途各异的刀具,一张巨大的案板桌置于房间的中央地带,身高体壮的托马斯就站在案板前,高高举起手中的宽背斩骨刀,颇有节奏地剁着面前的一只大腿。
一下,两下,三下……
斩骨刀每一次砍下,整张案板桌都会随之震动一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尚有余温的肉沫混着被砍断的碎骨横飞,吓得躲在角落里的蟑螂四处乱爬。
屋内恶臭弥漫,蝇虫飞舞。
与其说这里是一家餐厅的厨房,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座屠宰场。
托马斯终于将大腿剁成几节,他麻利地将肉块倒进大铁盆里,随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沾在手上的鲜血,对身旁正在用小刀剔肉的大厨说道:“老板……俺们这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啊……”
“不知道。”大厨眉头紧锁,刀工麻利地将骨头上的肉剃得干干净净,“最近几天也不知道城里那些大老爷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半供货商都被几天前骑士们抓个正着当场就给处死了,剩下那些供货商的肉质也不敢恭维;在上面那些大人物发完疯之前,只能靠我们自己想办法保证肉源供应了。”
“呜嗯……工作也多了好多,明明俺以前都只用待在案板前快乐剁肉就行的……”托马斯放下大菜刀,挠了挠自己的光头,“对了!要不俺们下次尝试狩猎教会的人吧!只要没有他们,俺们就又能快乐剁肉了吧?”
“你以为你是圣子转世?”主厨看傻子般瞥了托马斯一眼,不过想到这家伙脑子缺根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很快他就调整好了心态不再跟这个脑子长满肌肉的家伙计较,“别说骑士,就是修士来了你能打得过吗?”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而刚刚抓来的年轻人被赤条条地挂在一个大铁钩上,经过近两个多小时的痛苦挣扎和声嘶力竭的惨嚎后,他终于安静下来任凭自己被挂在半空晃来晃去,看上去就像一头待宰的猪。
他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从惊恐到愤怒,再从愤怒到绝望,尤其是在亲眼目睹了一个先来的倒霉蛋在案板上被剁成一堆碎肉后,他已经放弃幸存的侥幸,只求对方能给自己一个痛快,不用像之前那位仁兄那样被开膛破肚,惨嚎了一个多小时才没了声息。
他似乎看到了无穷无尽的光向他用来,并且将他温柔包裹起来,光芒之中,一团难以名状的光球虚影缓缓浮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看上去由无数弯曲、错乱的发光细线组成的球体,那些散发着微光,黏腻湿滑的细线相互缠绕,以完全违背常理和物理准则的方式扭在一起;细小的椭圆状褐色颗粒,不可名状的裙状物质与乳白色的不规则碎块拱卫在发光球体周边,终日不休在这个难以名状存在的身边发出聒噪而疯狂的噪音。
而在那光球的中心是两团软质的深色球状物体,它有着凹凸不平的粗糙表面,深邃到仿佛能将光线吸入其中的表皮,但是当年轻人与那两团球状物体对上‘视线’时,他突然就明白了。
那是生物血肉、尚未发育的胚胎与植物碎末混合在一起的可怖之物,是这个不可名状存在的‘眼睛’。
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他能感觉到当他在看着这个存在的时候,对方也在注视着自己。
扭曲,混沌,不可名状。
亵渎而疯狂的知识正在涌入脑海,他的大脑正在尝试理解眼前这个令人疯狂的身姿,他的理智正在飞快瓦解,一个名字,一个称呼,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将祂的名字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之中。
R'shihun
那是以人类的声带与舌头无法准确读出的名字,人类的舌头无法发出这种饶舌而又亵渎的音节,只能读出最接近原音的模糊拼写,但这仍然能够指向那位伟大、不可名状的存在。
意识逐渐沉沦,理智正在悄然发散。
那个难以名状的伟大存在注视着他,扭动起发光细线,发出了一阵邪恶、亵渎的噪音。
“*#¥%……”
本该因为直视神明而疯狂的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仍然保持着相当程度的理智。
没有疯狂,更没有像圣典里说的那样因直视神明而死亡。
甚至还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神明赐予了他名字与任务。
砰砰砰!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砸门声响荡在暗无天日的房间中,大厨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狐疑地看了托马斯一眼似乎是在问他外面是谁,而傻大个满脸茫然,只留给对方一个智慧的眼神。
不过很快外面响起的声音,就解除了大厨心中的疑惑。
“异端审判所!OPENTHEDOOR!”
异端审判所?!
大厨心中一紧,立马对身旁的托马斯使了个眼色,后者赶忙拿起刀具和铁钩,严阵以待。
然而不等他们有新的动作,那张单薄的木门就被粗暴地踹开,门板轰然倒地,全副武装手持利刃的审判官冲入房间,这些久经战阵的战士们第一时间就锁定住了房间内最有威胁的两个目标人物——手持小刀的大厨,以及身高八尺膀大腰圆的光头托马斯。
各式各样的超凡灵光在暗无天日的房间中爆发出来,眨眼间便将两人淹没,随后,审判官们的警告声才姗姗来迟地响荡在房间之中。
“不许动!丢掉武器,双手抱头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