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将奇叔父子从成都县衙大牢里救出来,觉得自己已做到仁至义尽,便不再更多关注。
来到工坊,杨云心里还在琢磨如何打开高度酒市场这一棘手的问题,韩青烈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点头哈腰,状极恭敬。
“韩支使有事吗?”杨云问道。
韩青烈笑道:“是这样的,城中不少豪绅,听说在下认得修道的高人,想请道长前去做法会……当然不是白请,有厚礼相赠,而且法会后会大排筵宴,绝对让真人觉得不虚此行。”
杨云一看韩青烈热心的样子,便知那些邀请他开法会的本城土豪开出的“中介费”价值不菲。
他心里很清楚,那些豪门大族并不在乎他举行的法会是否真的管用,最重要的是趁着他发达前建立起良好关系,这跟之前成都县令崔荣通的想法基本一致。
杨云面露难色:“我正在为朝廷制造符咒,就算有闲暇开法会,且顺利完成,万一事后被人向节帅参劾,说我延误军机该怎么办呢?”
“这……倒也是个问题。”
韩青烈有些迟疑了。
虽然韩青烈很清楚杨云在工坊的活并不累,有的是时间出去办法会,这也是他甘愿引介的缘由,但他明白如今杨云军务在身,被人知道出去干“私活”捞钱,定会被眼红者举报,甚至围绕这个大做文章。
这并不是不可能,成都城内外那么多道观,此刻恐怕有不少都派人盯着杨云的一举一动,若杨云抢了他们的生意,肯定会想方设法打击,让他声名扫地。
杨云微笑道:“韩支使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眼下节帅正在西川用兵,若能凭借符咒拿下会野,光复大唐故土,我做旁的也无人说三道四……此事暂且作罢。”
韩青烈惭愧地道:“还是道长想得周到,理应如此……那在下就把那些豪绅大户的邀约给推了……其实他们未必是真心邀请道长做法事,更多是存在结交的心思,有空的话,道长不妨登门拜会一下,加深彼此了解。”
“哦!?”
杨云故作不解地发出讶声。
韩青烈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冲着杨云挤眉弄眼:“现在道长尚未得节帅大用,有人来请,算是他们慧眼识才,无人说此举是趋炎附势,但若等您功成名就后再来邀请,那就……呵呵……”
杨云点头道:“韩支使的意思我明白了,多谢提醒,那就把具体名单列下,回头我一一拜访。”
……
……
成名后是非多,杨云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刚开始想要认识他的不过是什邡县城那弹丸之地的百姓,他们生性淳朴,更多是满足好奇心。
而现在想要结识他的则变成益州的官绅,利益纠葛更多,面对的麻烦也是成倍增加。
亲手制造的符咒于西川战场大放异彩,杨云一下子成了名人,好像所有人都想在他发迹前攀上关系,令他不厌其烦。
杨云中午跟王籍一道离开工坊……王籍知道他要去官学那边,特地前来陪同,顺便给他带来一些消息。
“高人您不知,青羊宫的人正各方托关系,邀请您去会晤……他们不想自降身份来访,您也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您就算本事再大,也不能一直晾着青羊宫的人,他们在蜀地乃至整个大唐道家的影响力太大……”
王籍觉得很不可思议。
青羊宫方面一直都表现得很客气,杨云刚来成都就派人邀请,杨云婉拒;而后让成都县县令出面,杨云还是不去,表现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好在杨云跟青羊宫之间并无实质利益冲突,而杨云现在又是节度使府炙手可热的人物,青羊宫方面才没有硬来。
杨云道:“所以青羊宫的道长也请你出面邀请我?”
王籍赶紧摆手:“高人别误会,我跟青羊宫的人没交情,他们邀不邀请您跟我何干?倒是刘兄他们经常提及,希望跟您一起喝酒,上次喝得不够尽兴啊……”
杨云不由记起王籍曾说过,他那些同窗对自己并不是很重视,希望能够把他的真实身份相告。
现在却说那些人很想跟他喝酒叙旧,颇有点言不由衷的意味。
杨云道:“我最近太忙了,不是不想参加正常的交际应酬,除了修炼道法外,我还得兼顾工坊的工作,今日使府突然加大符咒的制造量,接下来有得忙了,此外我还得去官学看看……你觉得我有那闲工夫?”
“这个……其实高人您还是能抽出时间来的吧?”王籍笑道。
杨云摇头不语,此时二人乘坐的马车已到文翁坊门口,下车后两人踱步来到官学大门前,看门人见到杨云,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哎哟,这位不是汉州来的乡贡么?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入学这么多天了,这才是第二次莅临吧?”
看门人皮笑肉不笑地调侃道。
王籍恼火地喝问:“怎么说话呢?”
看门人咧嘴一笑:“怎么这位公子,鄙人说得不对么?他作为官学的学生,差不多半个月才露一次面,学生没点学生样,说他几句怎么了?忠言逆耳利于行,这可是为他好!”
王籍冷笑不已:“到官学来读书已经算是给你们面子了,其实今天高……杨公子是来办理转学手续的,他会转到青松书院深造。”
“什么?”
看门人大吃一惊,“青松书院?就他?”
因为青松书院设的门槛很高,非富则贵才能就读,而且接收的几乎都是益州本地豪绅子弟,所以他非常意外,在他看来杨云这样的“乡巴佬”,根本没资格去青松书院读书。
王籍道:“杨公子到哪儿就学,那是他的自由,轮不到你个门子管……快开门,好狗不挡道!”
……
……
进了官学,四下无人,杨云总算开口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转学了?”
王籍道:“这里有什么好的?反正平日你也不来,这里从博士到下面的看门人浑身都透着一股酸腐气,还狗眼看人低……其实您到这里读书是他们的福气,若他们知道您的身份和本事,恭维还来不及呢。”
杨云没好气地道:“我作为乡贡,到剑南道最高学府就读拿赴京赶考的解状,乃顺理成章之事,中途横插一脚到青松书院读书算几个意思?”
王籍笑道:“高人请放心,那边束修在下给了,平日还提供伙食和日常用度,哈哈,只要在下一句话,您去青松书院乃轻而易举的事情。”
杨云道:“谢过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今天来官学的目的是拿科举书籍,回去后自学,不想进什么青松书院。”
“自学?”王籍咋舌。
杨云撇撇嘴:“不然怎的?我又没时间到书院读书,只能拿相应的应试书籍,回去慢慢参详,尽可能明悟学问。”
王籍一脸不解之色:“高人,您可是修道之人,照理说不会在意凡俗之事,您……考科举算怎么个说法?以您的本事,其实完全不必走这条路。”
杨云心想,难道我能把我是皇帝未来小舅子的事跟你说?我可是要当宰相的,如果连科举流程都不走一遍,怎么成为天下文人表率?
再说了,治理国家没学问,光靠道术算怎么回事?经国之才不是吹出来的,光靠野路子和急智行不通,书本上的知识也要门清。
杨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道家从来都不墨守成规,科举也是入世修行的一部分。你道行尚浅,多说无益。”
王籍闻言悻悻然,不再多言。
很快杨云见到张助教。
张助教听说杨云是来拿书的,皱眉道:“进学者还有不自带书籍的?”
杨云闻言不由皱眉,听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想给他这个时代的教科书啊。
他不是没看过外面出版的科举书籍的价格,这年头的科举不单纯考四书五经,还有各种触类旁通的杂书,大唐年间造纸和印刷术相当落后,使得市面上的书籍价格贵得离谱,他觉得既然自己是乡贡,官学想来会发统一的教材,也就没去买。
现在才知道,原来官学不主动提供这些。
王籍在旁道:“谁说进学就一定要带书?从下面州县到成都,千里迢迢,舟车劳顿,书可不好带。”
张助教不耐烦地道:“书没有,想要的话等下月吧。”
杨云道:“下月来一定有吗?”
张助教摆摆手:“这得看情况,不是所有的书都有,一切都要看府库是否有调拨。”
王籍很得意,道:“如果在我们青松书院读书,一定会发书,而且想要什么书就有什么书。”
杨云打量王籍一眼,这才道:“那就劳烦张助教了,下月给我留一整套书籍,到时我自来取。”
张助教用打量怪物的目光望着杨云:“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又要走?你当官学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王籍幸灾乐祸道:“你这里连书都没有,他留下作何?难道对着四面墙发呆?哈哈。”
张助教知道王籍来头不小,也不跟他斗嘴,只是道:“来这里进学,文房四宝都得自备,没有书自行去抄,千百年来,读书人不都靠抄书传承知识吗?也就是本朝出现印刷术,读书人才开始变得懒惰起来……我可以给你一些范本,只是你得留在官学抄写。”
杨云听到这里一阵无语,他可没时间抄书,当即道:“还是等下月来领书吧,多谢张助教提点,在下告辞。”
“你小子……”
张助教想教训杨云一顿,忽然想到自己不算是杨云的先生,毕竟乡贡是地方举荐,各州府会提供他们在官学期间的所有费用,导致官学这边缺少管理的权限。
就算有,他们也懒得管。
官学更多只是提供一个学习场所,为赴京赶考的乡贡提供一个进修和娱乐的场所。官学更在意的是自己本身的学子,也就是文翁石室自己培养的生徒,这才是通过朝廷科举考试的主力,代表了益州官学的真正实力。
杨云拱手行礼,完全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学生,恭敬地道:“这里先谢过张助教……王公子,请吧。”
不管张助教吹胡子瞪眼,杨云跟王籍一起出来到了前面的院子,迎头撞见那群乡贡士子从外面回来,一个个满头大汗,好像刚打完马球。
“又是这小子,还跟青松书院的人混在一起,以前说他是细作,真没说错。”
“他来干什么?”
“管他呢,早晚得教训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