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风从驿站外快步走进来,脸色沉重。他见到傅廷后加快脚步走到跟前,压低声音道:“公子,附近有人在盯着驿站。”
他方才特意在周围探查过。这驿站地处偏僻,周遭数里都没有人家。可他偏偏撞见个砍柴人。那人虽作寻常山民打扮,瞧着憨厚朴实,见了他畏缩得厉害,活脱脱是平头百姓撞见官差的反应。
原本驿站后头连着山林,有个樵夫也不算稀奇。但他还是留了心眼,等那人离开后悄悄尾随,结果在不远处撞见驿站里的一名驿卒正与樵夫碰头。两人匆匆说了几句,驿卒便慌张地折返驿站,那樵夫则挑着柴火隐入山林。
傅廷听完点头吩咐道:“去查清楚那个驿卒,盯紧他。”傅风领命退下。
傅云面露忧色:“这些天风平浪静,他们怕是早就在后山埋下伏兵,专等着咱们入瓮?”
“难说,不过该来的躲不过。”傅廷摇头,“你去知会于副统领。”
傅云应声去找于前。
棠梨走到傅廷身侧:“他们到了?”她说话时神情如常。
傅廷原本紧绷的情绪忽然松弛下来,伸手将棠梨被风吹散的鬓发轻轻拢到耳后:“今夜免不了一场硬仗。阿梨,这次先说定,无论发生什么,你我绝不再分开——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好。”棠梨应得干脆,稍作停顿又道,“只是苏南跟着太碍事。都城离得不远,不如打晕了派人先送回去。安国公府的世子,那些人总该有所顾忌。”
傅廷嘴角不自觉翘起来,连声答应。他巴不得送走这个厚脸皮的跟屁虫——整日死缠烂打不说,最会顺着杆子往上爬。要是真打起来,指不定又要借机往阿梨身边贴。
此时苏南正晃悠到转角,隐约听见自己名字,立刻气鼓鼓地冲过来:“你们俩背地里编排我什么呢?”
棠梨冲他勾勾手指,苏南顿时眉开眼笑,三步并作两步挤进两人中间,朝傅廷挑衅地挑眉,转头对着棠梨殷勤道:“找我?”
少女展颜一笑。苏南正被这笑容晃得失神,颈后突然袭来钝痛,还没反应过来就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傅廷眼疾手快扶住晕倒的人,此时于前快步走近。傅廷附耳低语几句,于前闻言神色微动,压低声音道:“傅大人,今夜局势难测,您不如与苏世子一起先行撤离。照老法子寻个身形相仿的换上您的官服在此坐镇?”
“不可。”傅廷摆手否决,“此次对手非比寻常,这般障眼法撑不过半刻便会被识破,反倒横生枝节。”
于前思忖片刻,终是摇头长叹。未过多久,一列作江湖客装扮的精悍士兵护着辆灰篷马车悄然驶离驿站。
棠梨望着马车消失在暮色里,眉间稍展。苏南虽行事孟浪,本性却非奸恶之徒。先前赖着任凭傅廷如何驱赶都不肯离去,看似胡搅蛮缠,实则是不愿临危脱逃。如今能平安送走这混世魔王,倒也算件幸事。
夜色已浓如泼墨,孤月悬在天际,寒辉漫过驿道青砖。
用过晚膳,于前便令众人早早休整,预备明日急行赶赴邺城。
一位驿卒提着个铜壶进屋奉茶,特意取出自己珍藏的茶叶为两位大人沏上。待伺候完上房,又提了盛满开水的木桶去外头扎营的空地给兵士们,连声说着更深露重,喝些热汤暖暖身子。
士兵们纷纷解下水囊接满热水。铁甲相碰的脆响混着此起彼伏的道谢声。
那名驿卒忙碌许久,看着众人喝下自己送的水并连声道谢,躬身回应:“都是分内之事,当不起各位大人谢。”说话时腰背弯得愈发低了。
马驿丞冷眼瞧着这个过分殷勤的下属,突然朝地上啐了一口,压低嗓子讥讽:“见着贵人就上赶着巴结,也不避讳老子在场。倒要看看你这几瓢水能浇出个官老爷来?”
周围几个驿卒本就懊悔自己反应迟钝错失讨好机会,此刻听得主官发话,忙不迭跟着嘲笑起来,仿佛这样便能将心头酸意尽数吐出。
那驿卒耳尖微动,突然抬高声音道:“小的不过跑腿打杂,全仗马大人体恤各位军爷鞍马劳顿,特意吩咐小的好生伺候。”
马驿丞面色稍霁,背着手踱开两步。
兵士们饮罢热水,都道连日奔波实在困乏,草草安排值守便钻进帐篷。奇怪的是连守夜人也呵欠连天,倚着兵器打起盹来。于前与傅廷房中的烛火早早熄灭,整座驿站陷入死寂。
暗夜里忽闻斑鸠数声啼鸣,更添几分阴森。
有个黑影提着木桶在营地外围转悠,侧耳听得帐中鼾声此起彼伏,守夜人也都歪着打瞌睡,便闪身折返回了驿站。
他在几个房间外听了一会,又四处看了看,待确认四下无声,方才转身往驿站外走。月色下但见他贴着墙根蛇行至院门,指尖刚触到门栓,忽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掌牢牢扣住腕子。
驿卒浑身一震仓皇抬头,月光下正撞见一双寒气森然的眸子。傅风半张脸浸在阴影里,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大……大人……”他咽了口唾沫,弓着背挤出谄媚笑容。
傅风垂眼睨着矮半截的身影,“月过中天还要奔波?”
“回禀大人,灶间柴火将尽,想着怕大人们夜里要用水,这不趁着月色好,去后山拾点.……驿卒缩着脖颈指向天际玉盘,忽然觉得手腕一松,立刻后退半步,“不敢打扰大人歇息,小的先……”
傅风负手挡在院门前:“巧了,我也睡不着,正想去踏月。”
驿卒瞳孔骤缩,堆笑的脸皮忽地绷紧。电光火石间,他猛然向前扑去,手中寒光乍现,匕首直取傅风腰腹。刀刃擦过腰封的瞬间,却见对方身影如游鱼摆尾,错开锋刃。
趁这间隙,驿卒鹞子翻身窜出丈余。不料足踝突遭重击,整个人向前栽倒时竟就势旋身,匕首划出银弧削向身后人咽喉。
傅风仰身避开致命一击,顺势抽出腰间佩剑劈向对方手腕。金属撞击声中,匕首应声落地。驿卒捂住手腕正欲逃往后方山林,傅风已如猎豹般扑至,扣住对方受伤手腕往回一拽。刺客吃痛踉跄,转眼已被傅风用剑尖抵住咽喉。
“谁指使你?要去见谁?”
驿卒忽然露出古怪笑容,嘴角溢出黑血栽倒在地。傅风探其鼻息已无生机,竟是死士。他将尸体拖回院中时,傅廷与棠梨等人已闻声赶来。
棠梨俯身检视尸体无果。此时马驿丞颤抖着前来,见地上死尸顿时瘫坐。旋即想起什么,对着傅廷连连叩首:“大人明鉴!这人在此当差三年向来老实,今夜突然殷勤献茶,下官实不知他包藏祸心……\"
傅廷抬手示意,于前立即带兵士将驿丞与其余杂役尽数捆缚。众人哭喊着被堵住嘴拖走时,于前喝道:“若真清白,地窖反能保命。今夜驿站凶险,事后自会查证。”此言一出,马驿丞当即噤声,众人皆被押往地窖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