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大内突然紧急召集六部官员入宫议事。次日早朝时,户部尚书当廷宣布要彻查各地税收账册,重点核查矿税征收情况。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暗自揣测其中缘由。按例每年岁末才会进行地方账目核查,如今既非年节又不是非常时期,皇上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正当众臣暗自思量之际,宣旨太监手持圣旨出列宣读。皇帝要钦设矿税督察一职,专司核查各矿产区的勘探量、开采量及矿产流向,严查私采、私藏、私贩及偷漏税赋等情事。更令人震动的是,此职特授直奏天子之权。
这道突如其来的圣命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昨日六部议事时对此只字未提。各派系官员立即为督察人选争执不休,殿内顿时喧嚷如市。
孝诚帝高踞龙椅,冷眼旁观群臣争论,面上不露分毫情绪。
此时宰相左鸿初执笏出列,朝堂霎时肃静。他躬身奏道:“陛下圣明。矿产关乎国本,设立督察确为社稷之福。”他略作停顿后谨慎问道:“不知陛下可有人选?”
这番奏对未尽之意,在场朝臣心照不宣。此职既掌直奏之权,若任非其人,恐反成贪腐护符。
孝诚帝的手指缓缓抚过龙椅扶手,目光平静地扫过殿中众臣的神色,声音洪亮地说道:“忠勇伯爵府世子傅廷在军营历练多年,文武双全。颇有其父忠勇伯爵的风范。如今边境安宁,又有猛将镇守边关,让他再去从军不太合适,六部眼下也没有适合他的职位。朕打算让他来为朕办事,负责核查账目,替朕管理财政,也不算埋没他的才能。”
福王脸色骤变,刚要说话,身旁的一位大臣轻咳了一声。福王已经迈出的半步又收了回去,只是脸色阴沉,眼中布满阴郁。
齐王用余光瞥见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
“皇上,傅世子虽才华出众,但自幼在军营长大,冲锋陷阵或许擅长,处理政务恐怕……”督察院龚俊峰上前进言。
“那依龚爱卿之见,谁更合适呢?”孝诚帝语气依旧平和。
龚俊峰略作沉思,答道:“回禀皇上,既然是督察矿税,还是派遣熟悉税务的官员更为妥当。微臣认为户部给事中杨与就很合适,此人忠诚勤恳,精通算学,经常巡查地方,对地方政务也颇为了解。历年督察考评均为优等,微臣觉得杨大人比傅世子更适合担任矿税督察官。”
龚俊峰话音刚落,便有多位大臣出声附议。他身为督察院御史,性情刚直,此番举荐杨与确是出于惜才之心,并无私念。
杨与也确实如他所言,是个有真才实学之人,只是出身寒门,官职不高,又不依附任何党派,因此难获提拔重用。
另有几位大臣也相继出列,推举各自属意的人选。孝诚帝始终神色平静,似在认真听取众人意见。
待殿内安静下来,孝诚帝目光扫过众臣,随后点名户部尚书王伦:“王爱卿可有举荐人选?”
王伦出列答道:“全凭皇上定夺。”
孝诚帝略一点头,又看向宰相左鸿初:“左爱卿意下如何?可有属意之人?”
左相恭敬答道:“诸位大人的举荐皆出自公心。不过微臣以为,傅世子更适合担任矿税督察官一职。其一,正如皇上所言,世子年轻有为,实为难得之才;其二,世子尚未成家,更能专心为皇上分忧。”
此言一出,殿内又响起低声议论。
明眼人都听得出左相言外之意:傅廷是皇上钦点的人选,其他人再争也无济于事。况且方才几位大臣推举的多是各自派系之人,而傅廷表面上不涉任何党派,皇上用着更为放心。还有什么比让皇帝放心更具说服力呢?
众人悄悄观察两位皇子的神情,只见二皇子福王面色阴郁,却始终沉默不语。大皇子齐王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龚俊峰刚要再开口,就被身旁同僚暗中扯了扯衣袖,只得将话咽了回去。
最终决议由傅廷出任矿税督察官,孝诚帝当即命太监拟旨。不多时,圣旨便送到了忠勇伯爵府傅廷手中。
送走宣旨太监后,费青满面愁容:“皇上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将世子您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傅廷神色淡然:“不必担心,费叔。以往处处谨慎又如何?不如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前,看看能引出些什么魑魅魍魉。”
费青长叹一声:“圣旨已下,抗旨不遵是不可能的。也罢,世子既要报仇,又要查清当年旧事,手无实权确实处处掣肘。既然皇上要用世子,我们也正好借势而为。”
傅廷望着秋风中盘旋飘落的枯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却不见丝毫笑意。
秋蝉在枝头聒噪不休,斜阳将人影拉得老长,投映在朱红的宫墙上,莫名透着几分萧索。
宣王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的影子出神许久,指节将袖中的《解毒秘术》攥得发皱。这本医书是他耗费心力,才从一位老太医手中求得的孤本。
老太监躬身近前,低声道:“王爷,皇上到了。”
宣王转身,看见孝诚帝正向自己走来。
孝诚帝的三位皇子皆已封王。大皇子齐王与二皇子福王皆已成年,在宫外各有府邸。唯有未成年的宣王仍居宫中。孝诚帝处理完政务后,总爱来探望这个小儿子,时而考校功课,时而教导政务,最后总要一同用膳。
“父皇。”宣王正要行礼,被孝诚帝抬手止住。这位帝王唯独面对幼子时,眼中才会流露出真切的笑意。
世人常说天家无情,倒也未必尽然。孝诚帝后宫嫔妃虽多,却是个天生的帝王,从不沉溺儿女私情。选妃立后,无关情爱,只为政事——或借势,或制衡。
皇帝子嗣不丰,仅得三子二女。
中宫皇后无子,只诞下玉荣公主。大皇子生母乃户部尚书王伦之女,二皇子生母系宰相左鸿初之妹。两位皇子的母族皆是世家大族。
唯独宣王生母出身寒微,其父不过是翰林院一名笔吏。
依孝诚帝素日作风,这般家世的女子本无资格入宫。只因那日大雨,笔吏之女来接父亲归家。少女执伞立于青檐之下,雨雾朦胧中,那抹纤影恍若谪仙,恰被出宫的孝诚帝瞥见,一时惊艳,这才纳入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