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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青衫刃破千重阙 > 第89章 梨树下的弃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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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刚摆脱人群就瞧见那小乞丐正在株老槐树下转悠,显然是专程候着她。一见棠梨人影便蹿上前来,扯着嗓子喊:“二位发发慈悲赏口吃的!”眼风却不住往四周扫。

“身上没带吃食,你随我回家取吧。”棠梨会意,淡淡道。小乞丐连声道谢,影子似的缀在两人身后。

刚掩上门,小乞丐就压着嗓子急道:“姑娘,你让打听谁家丢过孩子?说出来能吓死你。”他斜吊着眼偷瞄棠梨,故意拖长尾音。

棠梨摸出角碎银在指尖掂了掂。小乞丐盯着银光直咽唾沫,眼珠跟着上下翻飞。棠梨见他神色,“若掺半点虚言,这银子可要长翅膀飞了。”

“放心!知道我的小伙伴们叫我什么吗?”见对方不接茬,他急得跺脚,“都喊我包包!知道是啥意思不?包打听,消息包准确!”小乞丐拍了拍自己胸脯,一脸的自豪,“城隍庙里耗子洞几根毛我都门儿清!”

碎银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小乞丐接个正着,一把塞进里衣暗袋,这才凑近些压低嗓子道:“都说喝了这灵泉水,百喝百灵生男娃,可我一打听才晓得并非如此,许多普通人家来求子的回去照样生了女娃,灵泉庙中给的说法是她们心不诚,或者是前世造了什么孽。百分百生男娃的,都是富贵人家。”

棠梨心念一动,“说重点。”

小乞丐望了眼门外,嘴一撇,脸上露出一抹讽笑,“我就说这村邪性得很,十户里有八户都丢过奶娃娃,还净是带把儿的!”

棠梨用眼神示意他别绕弯子。包包加快语速道:“大石哥在灵泉村扎根十多年了。昨晚我拿你给的银钱请他喝酒,套出不少消息。他说这些年见过许多人家的媳妇怀孕,可生下的娃儿有好多从没在村里露过面。但凡家里已经养着男娃的,新生的男婴准保消失。只有生出女娃的人家才能留下孩子。”

他说到此处停顿片刻,喉结不明显地颤动两下,嗓音压得几乎只剩气声:“大石哥怀疑那些男娃被偷偷贩了。”

“买家是什么来路?他有线索么?”棠梨倾身追问。

包包朝窗外张望两眼才接话:“还记得我上回和你说的村里现下住着位官家太太,为着让她清净,连我们这些乞儿都被禁了行乞。我亲眼瞧见过那位——”

他双手在腹前比出夸张的圆弧,“肚皮鼓得跟揣了磨盘似的,说是来灵泉边生产能得菩萨庇佑,生出的孩儿既康健又显贵。我特意按你吩咐多问了几句,往年专程来这儿生养的贵妇人多不多,结果你猜怎么着?”

“难道这事经常有?”棠梨心跳加快。她悄悄藏着从师父处寻得的襁褓,锦缎暗纹流转间隐现贵气,直到那日听包包说了有贵妇来此产子,她想到生母或许亦非灵泉村人,而是特意来此地分娩的贵眷。

包包甩了个响指,“对头,很多!”

“难道那些失踪的男娃都被卖给这些来生产的妇人了?那她们自己生的孩子呢?”棠梨的声音发颤,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

“你糊涂了?她们怀没怀上还两说呢。就算是真怀上生了,若是男孩自然欢天喜地抱回去,就说灵泉显灵了,若是女娃……”包包顿了顿,鞋子在地上蹭了蹭,“就扔了呗,再从村里买个新生的男婴,偷梁换柱谁晓得?还是灵泉的功劳。”

“把亲骨肉扔了?”棠梨耳畔嗡鸣作响,指甲在掌心里掐出月牙痕。她恍惚看见老梨树下那个襁褓中的婴儿正在哭泣,所以,那梨树下的弃婴……竟不是意外?是存了心丢弃的吗!

傅廷眼见着她身形晃了晃,疾步上前托住她手肘。掌心传来的寒意让他心口发紧,又毒发了吗?他指节不自觉扣紧:“阿梨?你怎么了?”

“我……”棠梨借着他的力道站稳,扯出个虚浮的笑,“我没事,只是被惊到了,是怎样的母亲连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也舍得……?”话尾哽在她喉间,她别开脸望向窗外远处山峦起伏的轮廓。

“你当每个父母都是慈爱的,每个孩子都被爱着?”包包的语调忽然轻得像叹息,“深宅大院里那些夫人为了夺宠,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穷人家活不下去时,还能易子而食呢!这些戏文里不是都唱过么?”

山风卷进了窗子,远处传来老鸹沙哑的啼叫。

“像我们这群要饭的小伙伴,哪个不是被亲爹娘扔掉的。你猜我爹娘是怎么扔的我?”包包的语调突然尖锐起来。

“那年娘刚生了对龙凤胎,家里养不起四个娃。他们舍不得扔大哥,也舍不得扔刚落地的小弟小妹。就哄我说要去有钱亲戚家,能穿新衣裳吃好东西。我才六岁,傻乎乎跟着爹出门。临走时娘搂着我哭,塞给我几个铜板,又被爹一把抢了回去……“包包的语速越来越快,说到最后几个字突然卡住,狠狠吸了下鼻子。

“后来爹带着我走啊走,走到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他说要去解手,让我在原地等着。我就这么等啊……等啊,等到天黑透了。”包包抹了一把眼眶,“我至今记得,爹走的时候,连……连头都没回过一次。”

棠梨感觉胸口发闷,抬手抚上了包包的发顶:“那你怎么流落到灵泉村的?”

“我当时又怕又饿,躲进人家稻田的草垛里熬过第一夜。第二天还是没等到人,想回家认不得路……”

他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后来么,就跟着野狗抢食,追着人讨吃的,讨着讨着也不知咋的就到这处了。灵泉村常有善男信女来上香,容易讨到吃食和铜板。遇着小气的不肯给,冲他们喊句'给钱就能求得男娃,不给的话求菩萨喝泉水也不灵’,也总能讨到,就这么……活下来了。”最后几个字越说越轻,听不真切。

棠梨初次见到小乞丐时,他正是用同样的伎俩试图讹诈她。她伸手轻叩他额头:“以后别这样了,遇着个狠角色,会栽跟头。”

包包一扫刚才的忧伤神色,缩着脖子笑,一溜烟跑出丈远才回头喊:“晓得的,我向来只挑面善的下手!凶神恶煞的主儿躲都来不及,要不早叫人打瘸腿了,哪能遇见姐姐这样的活菩萨!”

棠梨望着小乞丐走远,一声不吭地走出了院子,似失了魂般来到那棵老梨树下,看着梨树发呆。

傅廷一直没有言语,只是跟在她身后。看着那个总是挺拔倔强的背影此刻显出伶仃的轮廓,随即又看她在树根处蜷成小小一团。

他知道阿梨把念想都系在身世上。虽然她未宣之于口,他却能察觉她心底藏着对骨血亲缘的执念。寻常女儿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于她竟成午夜辗转的妄念,这般蚀骨牵念,终是催得她跋涉千里也要来寻个分明。

或许她曾自欺是双亲失手遗落的掌上明珠,可蛛丝马迹终汇成川——那被刻意抛却的真相,早漫过自缚的茧。

见她单薄肩脊微微发颤,纵有千般慰语亦觉徒劳。他悄然移步至她的身影里,让二人身影叠作一处。惟愿她回眸时,能瞥见她身后还有一人始终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