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廷几人回到三合村时,魏老爷正暗中召集了人手要前去寻人。见他们平安归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傅廷和魏老爷还有事相商,棠梨和魏老爷打了声招呼直接回了后院。
刘大娘在地里干活,听人说看到棠梨一行回来了,丢了锄头就往魏府跑,仓促中也顾不上踩坏了多少刚长出来的菜苗。待见到了人,仔仔细细检查她身上并没有什么大伤,这才红了眼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努力稳住情绪,笑道:“大丫,你一定饿了吧,大娘去给你做好吃的。”借住魏府,刘大娘已是心有惴惴,哪还敢再白吃魏家的,她们住的院子有小厨房,都是自己做饭。
棠梨摆手:“不饿,您刚从地里回来,歇会儿。”肚子却反抗似的发出了咕噜声,刘大娘笑着嗔她:“傻闺女,和大娘还客气。”转身去了小厨房。
丫儿见娘亲出去了,小脑袋凑近棠梨:“姐姐,娘亲昨晚一宿没睡,还哭鼻子呢。”
棠梨喉间一哽,眼眶又发酸,和刘大娘相识才数月,但刘大娘待自己和待丫儿并无不同,她常沉溺在她温柔怜爱的目光中,产生一种在自己母亲身边的错觉。
新宅因棠梨舍得花银子,进度很快。在雨季来临时,新房刚好完工。看着这簇新的青砖瓦房,村民们羡慕不已。
棠梨很早就请里正帮忙找木匠打了家具,房子建好,家具就能进屋,她们从魏府搬了出来,住进新家。
刘大娘宴请了全村人。村民们拎着自家的鸡蛋谷物等来庆贺吃喜宴。
只有刘老五婆娘赵氏没来,她在家照顾两个瘫子呢。她家三个媳妇整日闹腾,最后硬是把家给分了。刘老五看着好好的一个家一夜之间分崩离散,一口气没上来厥倒在地,待醒转,半边身子早成了烂泥,涎水顺着歪嘴往下淌——和刘六柱一样,都成了吃喝拉撒要人兜着的活死人。
说来也怪,自打刘六柱这个祸害精没了,兄弟仨分开单过后倒都老实了,再也不敢在村里横,见了乡亲都缩着脖子躲着走。
今日,妯娌三个都不约而同备了最能拿得出手的礼物,红着脸向刘大娘道歉,说以前的事都是公婆糊涂。刘大娘笑呵呵说了几句客气话。
棠梨看着这一幕,唇角微微翘起。
她在自己的卧房里弄了个暗阁,将银子分成两份藏好,一份是给丫儿的嫁妆,一份是给母女俩日用。她暂时没和刘大娘说。
这天,棠梨把一包碎银和铜板交到刘大娘手上,刘大娘说什么也不肯收,“大丫,你出门在外,花银子的地方多着呢,自己留着,你……那危险的事不要去做。”说着,眼泪吧嗒落下,滴在棠梨手背,棠梨似被烫着了似的,手轻轻一颤。
近日来,丫儿与招弟的武艺修习没有松懈分毫。招弟根骨奇佳,在武道一途很有慧心,拳脚招式一点即透,刀枪棍棒一教就会。更难得的是她心志坚韧,肯下苦功夫,进境可谓一日千里。
如今这丫头的拳脚功夫,面对三五个寻常地痞完全能从容应对了。
丫儿年纪还太小,稍微落后一些,但假以时日,也不会比招弟差。棠梨叹息,只可惜今后无法再对她们耳提面命了,临别在即,只得将自己的一些秘技倾囊相授,不指望她们俩现在就会,先将招式要诀铭记在心,待日后反复揣摩锤炼。
这天,师徒三人练完武,倚靠在林间大石上休息。招弟和丫儿突然起身,齐齐跪倒在棠梨身前。
“你们这是做什么?”棠梨忙伸手去扶。
两个小丫头不肯起来,仰头看棠梨,泪珠子滚落脸颊:“师父是不是要离开我们了?”
棠梨轻轻叹了口气:“都起来说话吧。”她把两人拉到身旁挨着坐下,“我还有些事情要办,过几天就要走了,往后你们可不能因为师父不在就偷懒,要比现在更用功,能做到么?”
两人连连点头:“师父还回来吗?”
棠梨看着她们巴巴的眼神,心口发酸:“眼下说不准。但不管我回不回来,你俩往后都要互相帮衬、彼此照应,记住了?”
听说师父可能不回来,两人眼睛一下子黯了。
棠梨拉过招弟的手:“招弟,等你再大些,你爹娘说不定要拿你给你弟弟们换彩礼......若真到那步,你会如何做?”这是她最揪心的,如果是遇上恶人一剑斩了便是,偏是骨肉至亲却不好动手。
招弟把下唇咬得发白,半晌才声音发颤:“师父......他们若逼我,我......我就跑,闯江湖去。”说完偷瞄师父脸色,生怕挨骂。
棠梨反倒笑了,她就怕这孩子被家里搓圆捏扁都不吭声。如今既知道反抗,她倒能放心些。
她捏捏招弟细瘦的手腕:“若真到那日,记得来取我埋在那树下的箱子,这是师父留给你的。若他们没逼你,等你将来长大觅得良人再来取。千万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别动它。”
棠梨指着她们身后一棵乌桕树,郑重交代招弟:“往树下挖五尺,一个铁皮匣。”
招弟重重点头。想到师父教她拳脚、教她认字,临行了还在为她打算,心头滚烫。又想到或许今生再难相见,天大的恩情这辈子都还不上,眼泪再也憋不住,趴在棠梨肩上哭得直抽抽。
丫儿虽然不懂什么是彩礼什么是江湖,但见招弟哭得伤心,想到最疼她的师父,也是她最爱的姐姐可能再也不回来,心口像塞了团棉花,哇地哭喊着扎进棠梨怀里。
棠梨搂着两个哭作一团的小人儿,心里也堵得慌。
这里的事都已了,也该动身了。虽说心里还有诸多牵挂,可这世上,哪有不散的宴席呢?
这天,天才蒙蒙亮刘大娘就张罗了满桌饭菜,给棠梨夹得碗里都冒了尖还没有要住筷的意思。她捧着碗,一口饭没吃,仔仔细细细瞅着对面姑娘的眉眼,像是要把这张脸烙进心里。
“您也吃。”棠梨往大娘和丫儿碗里各夹了块红烧肉。
丫儿破天荒没有叽叽喳喳,筷子扒拉着饭粒,小脑袋快埋进了碗里。
刘大娘突然仰起脸用袖子抹眼睛:“真是老糊涂了,刚切完辣子就蹭脸。”她嗓音打着颤儿,“这辣劲儿太冲。”
棠梨嚼着饭粒在嘴里,不知吃了个什么滋味。
好一会儿,大娘放下袖子,眼圈分明红着,却用轻快语气说:“大丫能找着亲人是喜事,大娘高兴。啥时候想这儿了就回来,家里的房间永远给你留着。”她筷子无意识戳着碗底,“大丫,在外头不要逞强,危险的事千万别做,要是......要是累了,就家来。”
棠梨闷头扒饭,嗓子眼却被堵住,无法下咽,只得重重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