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拂晓时分,棠梨叩响刘大娘房门,“大娘,魏老爷有事交由我办,需得出门一趟,今晚可能回不来,您无需等我。”
刘大娘眼底泛起忧色:“大丫,魏老爷要你去做的事可有危险?”
棠梨柔声道:“只是寻常事情,您别担心。”又转头看向丫儿,“姐姐不在,你和招弟可不能偷懒哦。”丫儿乖乖点头。
在刘大娘和丫儿不舍的目光中,棠梨与傅廷一道走出了魏府。
傅廷手下人马已由傅风傅云带着,昨晚就出发去了西石县,好提前在匪窝附近藏匿布局。
晨光浸染山径,两匹骏马并行。傅廷握着缰绳的手指微微收紧,余光里少女腰背笔直,身姿飒爽。这已是今日第三次,他借着观察路况的由头偷看棠梨。
他又想起昨晚她垂首配药时的模样,动作那般娴熟,似江湖老手。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如此出色,却又沦落至此?
“傅公子当心碎石。”棠梨突然出声。
傅廷慌忙勒马,这才发现自己的坐骑险些踏进沟壑。他耳尖发烫,却见少女早已转回前方,青丝在山风里扬起温柔的弧度,后山初见时的场景蓦然浮现:晨雾未散的林间,少女的木棍挑碎露珠,身姿飞转间轻盈如雀鸟。那时他藏在树后,看她在重叠棍影中衣袂翻飞,恍若山林精魅。
最难忘却是月前遇袭那日。山匪的毒粉撒入眼睛,剧痛中他听见自己随从中剑,危急关头,忽有破空声响,逼退已到自己眼前的钢刀。他勉强睁开一条缝,少女踏着树枝飞身而下,素色发带与粗布青衫在风中纠缠,她从天而降的俏丽身姿,像极了他在傅风话本子里见到过的九天神女。
此刻马蹄声里,山风裹来她身上若有似无的药香,混着林间花草气息萦绕鼻端。前方蜿蜒的山路忽然开阔,朝阳将棠梨的影子长长投在他衣摆上,那抹纤影随着马背起伏,如同落在他心尖的一支墨笔,起承转合间勾出了万千涟漪。
而策马在前的少女始终目视远方,未曾察觉身后那道目光里翻涌的星火。
两人一路疾驰,下午终于进了明霞山。
明霞山山势连绵,山崖陡峭,奇峰险峻,两人翻身下马,将马匹藏在林间,寻找傅风他们留下的记号,徒步向山匪窝点摸去。
翻过几座山,二人爬上一座山顶,视野陡然开阔,对面山谷中的山寨进入眼帘,只见它占了整个山谷,背靠山势、面临悬崖,真是个易守难攻的绝佳之地。
傅廷和棠梨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忽听林间窸窣声响,二人回头,原来是傅风傅云带着人过来了。
“公子,匪徒防守非常严密,兄弟们到此处再也无法靠近。”傅风揖手禀报,眼底有焦灼。
傅廷抬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棠梨视线转向对面鬼斧神工的天险——山寨如同嵌在刀削斧凿的天然屏障之间,后方灰黑岩壁泛着冷光,像是被巨神劈开的半面玉山;前方是雾霭缭绕的断崖,而左右两侧嶙峋石山上,有匪徒在巡视,此处都能看到他们腰间弯刀折射的寒光。
“等入夜,我从山寨后方去探一探。”傅廷与棠梨商量。
棠梨点头:“我们一起去。”
傅云迟疑着开口:“公子……为何不借助官府之手?”
傅廷与棠梨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答案——他们不信任官府。这帮匪徒在西石县扎根时日不短,若官府有心缉拿,不会真的毫无办法,更不会等到现在。此外,他们还疑心有官匪勾结。
棠梨将昨晚配的迷药分发给了众人。待到夜幕降临,傅风傅云带着人穿过山涧,摸到了山寨下面的林子,等待时机。
棠梨傅廷换上夜行衣,在树梢上纵跃,如两只大鸟一般,朝山寨后方的巨崖而去。
棠梨看着傅廷轻巧无声的起落,微微诧异,他轻功竟这般厉害!
几个瞬息,两人就落到了那片光滑巨岩的顶端。
二人趴在草丛里看向下方,寨子里的情形一览无遗,寨子中间有块巨大空地,应当是练武场,此刻,那场地中间正燃烧着熊熊篝火,许多人围着火堆喝酒吃肉大声吆喝说笑。练武场周围都是木房子,一座挨着一座,有点动静,不会耽误消息传递。两边光秃秃的乱石林间,巡逻山贼比他们在对面看到的更多。
只有山寨背靠的这面巨石上方没人把守。山匪们怕是想不到,他们最自信仰仗的天然屏障倒成了被攻入的突破口。
棠梨看了傅廷一眼,傅廷微微颔首,棠梨脚尖轻点石壁,向下飘落。
恰在此时,一名巡逻的山匪猛然顿住脚步。他眯眼盯着后山方向晃动的阴影,手肘撞了撞同伴。两人擎着火把逼近了崖边,跳动的火光扫过嶙峋岩壁。
崖顶的傅廷屏住呼吸,骨节分明的手指无声搭上腰间系着的弓。下方十丈处,棠梨单足点住凸起的岩棱,整个人紧贴石壁凹陷处。夜行衣与岩影完美交融。
“八成是只什么鸟飞过。”另一名山匪率先松懈下来,火把在崖边虚晃两下。
之前发现端倪的山匪仍举着火把逡巡:“大当家说过,咱们寨能在此扎根,靠的就是......”
“靠的就是咱们这断魂崖!”另一名山匪嬉笑着接话,靴尖踢开一块碎石,“嘿,蚊子落脚都要跌断腿,除非神仙驾云——走了走了!”
脚步声渐远,棠梨又等了一会儿,才继续贴着岩隙游走。落地时鞋底轻触瓦片,宛如一片枯叶飘坠。
傅廷收弓时掌心已沁出冷汗,他循着棠梨的轨迹纵身而下,落脚处离哨塔仅隔两重屋脊。两人隔着三丈距离对视一眼,棠梨朝他轻轻点头,两人分开去探查。
接连查了数间空屋后,终于在东侧厢房窥见了烛光。瓦片在她指间无声掀起,一只精致檀木匣躺在八仙桌上,匣子边缘露出的银票角在烛火中泛着细碎金芒。
坐在上首的是一个身材瘦削,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一副文士打扮。下首的男子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下巴蓄着的胡须修剪齐整。这二人看起来都不像是山匪,倒像是文人雅士。
棠梨趴在屋顶,将呼吸压得更轻,凝神听着屋内二人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