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廷抱着棠梨,怀中人清浅的呼吸扫在锁骨处,他却连睫毛都不敢多颤,生怕这温度是场幻梦,他一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他再也不愿意忍受别离。
此刻她卸了防备蜷在自己心口的场景,正是他千百次描摹又不敢奢望的。他的一颗心此刻被她填得很满,这种感觉让他无比眷恋,却更害怕失去。
他想到了棠梨身上所中之毒,暂时散却的阴云又笼上了心头。听她刚才的讲述,应是对此一无所知。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告诉她。
“阿梨,你知道自己中了毒吗?”
棠梨抬起头来看着傅廷,眼神茫然地摇头。
傅廷微微叹息一声:“你近来动了内力后就疲乏无力,脸色苍白,不只是气血亏损,而是你身上中了一种奇毒,有人唤它春山雪。它能散尽人的功力,快速耗尽人的气血。”
棠梨愣住,嗓音发涩:“你……从哪里知道的?”
傅廷轻拢住她冰凉的指尖:“那夜咱们一行在破庙夜宿,那个来蹭饭的奇怪老丈,我发现他盯着你的脸看时神色异常,后来我邀他喝酒时终于同我说了你是中了剧毒。可惜不等我问清解法他便走了……”他掌心微微施力,“但阿梨莫怕,我已传信给空谷道人。他专研奇症异毒,与我有些交情,此番我们快马加鞭赶去,必能寻到解毒之法。”
棠梨垂眸盯着自己手腕。在披云山上被追杀时中过毒烟,但刘大娘给解了。之后她给自己探过脉,并没有发现体内有残留毒素,刘大娘和芒城的大夫也都没查验出来……可傅廷不会骗她,她心口发闷,究竟是何时着了道?为何以前连半分异样都未曾察觉?
傅廷脸上虽带着安抚的笑意,棠梨却瞧出他眼底压着的忧虑。胸腔里泛起细密的酸涩,她垂眼避开他的注视,心想若他不曾与我相识,便不必遭这些罪。
傅廷一看她的神情,立刻明白了她在想什么,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鬓角,目光灼灼望着她:“阿梨,你若再动那独自离去的念头,便是将我们这些日子的同舟共济都作践了。风浪里并肩闯过的人,哪有半途拆伙的道理?”
棠梨没有回应他,只是盯着摇曳的烛影,火苗在她瞳孔里闪动。傅廷见她这般,胸中腾起焦躁,恨不能将人拴在身边才好。
“你总说自己处境凶险,你当我又是什么太平之人?”他将自己的玉佩放在棠梨掌心,“我与你提过我父亲的事,他擅人物丹青。被人称赞'画骨画魂',这才有那次宫宴奉诏作画之事。魏舅父说过,家父素来寡言慎行,除了偶尔与他手谈两局,连朝中同僚的酒席都甚少赴约。”
棠梨这才接过话头:“你母亲怀疑他不是死于山匪劫道,可这般与世无争的性子,按道理也不会得罪人招惹上杀身之祸?”
“这正是蹊跷处。”
“你可有查到了什么线索?”棠梨问。
“魏舅父猜测母亲定是知道些隐情,可她既没向他说明白,也没给我留话。约莫是怕我贸然报仇丢了性命,故而舅父与我都疑心,父亲那次进宫画像定有其他事发生。他也曾暗查过那次宫宴上的事,却查不出端倪。当日诸事寻常,连打翻杯盏的琐事都无特别记载。父亲那纸调令来得虽急,却是正经文书。”
傅廷声音低哑,眼睛望向虚空,似是在怀念他那惨遭横祸的父亲和拼死也要保住他性命的母亲。
棠梨将玉佩塞回他掌心。
傅廷握紧玉佩,对棠梨温和一笑,继续说道:“父亲当年死在山阴县境内,尸身也是县城仵作验的。还记得之前在三合村时,我拜托你帮我守护魏府数日,我正是去了山阴县,只因有了当年给我父亲验尸的老仵作下落。经过一番周折,他终于给了我一样东西……”
说着,傅廷从怀里掏出一块玄铁令牌,那令牌在灯光下泛着幽幽冷光,“它被我父亲紧紧拽在掌心。当时那老仵作以为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便偷偷藏了起来,事后拿去典当才知根本不值钱,但他也不敢再拿出来了,因此没有被记录在卷宗里。”
棠梨一看到这牌子,神色大变,伸手接过,手指颤抖着摩挲着那牌子上的数字,一张脸白得近乎透明。
傅廷以为她毒发了,再顾不得别的急问道:“阿梨,你怎么了?”
棠梨喃喃道:“是黑夜!你父亲是被黑夜的杀手所杀。十三!怎么会是十三!”她看向傅廷,每一个字都吐得艰难:“这个……是黑夜杀手的身份牌,……我……我就是十三。”
傅廷也神色大变,但马上就镇定下来,轻轻将棠梨颤抖的手指握进自己掌心,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一样:“阿梨,你才多大,我父亲已经死了19年了,这个十三与你无关。”
棠梨声音也有些发颤:“当年师父交给我身份令牌的时候,让我发下毒誓,永远不可背叛组织,否则不得好死!他曾同我说过前任十三,也是一个女子,她为了一个男人叛逃出组织……最后死于剧毒……下场非常凄惨!”
她猛地打了个激灵,只觉全身发冷。前任十三也死于毒药,是否就是死于春山雪?她们身上的毒是谁下的?
傅廷轻抚过棠梨紧蹙的眉心,“阿梨,你同我仔细讲讲黑夜。我父亲是被黑夜杀手所杀,说明母亲当年的疑心没错,就是有人蓄意谋杀!”
棠梨垂下头:“黑夜……我虽在里面待了十几年,它对我了如指掌,可我对它其实知之甚少。我一直跟着师父,不认识其他成员,就是首领我都不曾见过。组织没有堂口,成员们并不在一处。”
她反复摩挲着玄铁令牌,“这个名牌是身份的象征。我们出任务必须戴面具,任务由传令使单线递话。”
傅廷那夜从怪老丈处也听了几句,和阿梨说的果然一样。想到那位老人,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那位老丈,是否就是……?”
“十三为之叛逃黑夜的男人?”棠梨脱口接上后半句。
傅廷仔细回想着怪老头的言语和举动,以及说到黑夜时流露出来的刻骨仇恨。他下颌线绷紧:“你中的毒药就是他给取名叫春山雪,十有八九错不了了,如果咱们能再次见到他,一定要问个明白,他肯定清楚我们不知道的许多事情。”
棠梨感觉傅廷握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阿梨,别怕!我们一定能找到春山雪的解药。如今,咱们俩算是有了共同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