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都被这山谷的美景所震撼,沉醉其中流连忘返,直到夕阳的余晖染红了林梢,倦鸟归巢的啁啾惊破寂静,才恍然惊觉天色已晚。
几人忙寻找下山路径,也不敢分头探路,生怕再节外生枝。
这山谷远望平展,待真正行来,才知是数不尽的缓坡在天地间舒展。几人被翻涌的花浪推着翻过数道坡,日影西斜时回首,来路已消融在氤氲的雾气里。
傅风不知第几次腾身跃上梨树,衣衫被山风鼓荡得猎猎作响。极目之处,尽是一片雪白,坡连着坡,谷套着谷,似没有尽头。
“公子,咱们该不会是闯入阵法之中了吧?我听人说过,江湖上有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的高人,外人若误入其中,就算是方寸之地,也万难走出。”
“呸,闭上你个乌鸦嘴,不懂别乱说。”傅云白了他一眼。
傅风朝他呲牙,还挥了挥拳头。
傅廷道:“应当不是,我一路在树上划记号,咱们到现在还没走过回头路。”
他话音刚落,有隐隐流水声从前方传来。几人精神一振,循着声音走去,看到了林中溪流。
溪水恍若融化的翡翠,粼粼波光里游鱼忽而甩尾激起碎玉,银鳞在夕阳下倏然一闪。两岸垂柳夹岸成廊,千缕绿丝绦垂落水面,搅碎一川碧色。错落其间的老梨树擎着雪冠,琼英纷坠时,恰似揉碎的月光跌进翡翠盏。甜香在湿润的水汽里层层洇开,飘落的花瓣随蜿蜒的水纹载沉载浮,转眼便消逝在云影徘徊的拐弯处。
“千树梨花千树雪,一溪杨柳一溪烟。原来世间竟真有这样的景致!”傅廷感慨。
棠梨望着随水纹摇曳的云影和落花,唇角不自觉扬起新月初升般的弧度。几缕游丝般的念头从心底浮起:若当真寻不得双亲,抛却尘寰纷扰,守着这湾碧水数尽梨开梨落,倒也算成全了余生。
傅廷的目光描摹着她嘴角的弧度。心里升起“若有一天事了,能与阿梨归隐”的念头,他眸光里浮动的温柔,比柳荫下的溪水更绵长。
“循着溪流,应该能找到出谷的路。”傅风兴奋道。
四人沿溪而行,很快暮色四合,山谷里昏暗下来。转过一道弯,忽闻轰然声响,众人抬头,一面高不见顶的山石挡住去路,石顶隐在云雾之中,一道瀑布从石隙奔流而下,撞向底下深潭,发出轰鸣巨响,溪流与瀑布汇合,欢快奔向潭底。
几人面面相觑都傻了眼,天已经黑了,看来只能在这山谷里过夜。
他们在溪畔寻了一处干燥平整之地,捡来一堆干树枝燃起了火堆。
傅廷挽起衣袖涉入浅滩,他并指如剑去抓那波浪里的甩尾游鱼,棠梨提着裙裾在下游拦截,两人一会儿功夫就抓了好几条肥鱼。
傅风、傅云砍来一捆青柳枝,串着溪鱼在篝火上烤。柳枝的辛香混着鱼脂滴落火堆的呲响,在渐浓的夜色里酿成一种令人安心的暖意。傅廷将最肥美的鱼腹撕下来递给棠梨,棠梨接过,低头细嚼。
在无人言语的空当里,地上梨枝烧过的火星,与头顶奔涌的星河遥相唱和。
山寨废墟那边,留守在那里的众人直等到天黑也未见傅廷几人身影,忙派人进洞寻找,到了被大寨主用机关封死的石洞外,他们用尽了办法,也打不开石洞。在洞外大声呼喊,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回应。
众人心情沉重,急忙回去向魏老爷禀报。
入夜后,山上寒冷。
傅风、傅云捡了许多枯树枝,分开烧了两堆篝火。
“公子,阿梨姑娘,你们先休息,我和傅云轮流守夜。”傅风看向傅廷,一脸求夸夸的表情。
傅廷掩嘴轻咳了一声,“嗯,去吧。”
傅风坐到了傅云身边,把声音压得很低:“你猜,咱们公子什么时候能俘获阿梨姑娘芳心?”
篝火忽地爆开一粒火星,傅云折了段枯枝添进火堆,余光扫过溪畔那对身影,压低嗓子道:“那就要看公子能承受几重冷傲了,阿梨姑娘就像那雪岭孤月,清辉虽美却难掬捧——哎,咱家公子……怕是要熬上好些时候。”
傅风拨弄着火堆轻笑:“你还记得那位谢小姐吗?名动京华的玉人儿,每回见着我们公子,那眼波柔得哦~,偏咱们公子像避蛇蝎似的避着人家!你说公子为什么不喜欢温润明珠一样的谢小姐,就爱这雪中孤梅一样的阿梨姑娘?”
“你懂什么?”傅云屈指弹飞落在衣襟的飞虫,“谢小姐是瑶台牡丹,那是要养在锦帐中的。咱们公子策马江湖时,只有阿梨姑娘这样杀伐果断的侠女,才能与公子并肩。”他顿了顿,又道:“况且你看阿梨姑娘眉目,比起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谢小姐,不是更胜几分?”
“这倒是!”傅风拍膝慨叹,“若阿梨姑娘换上锦绣罗裙往那朱雀街一站,嘿,只怕满京城的贵女都要掩面。”
……
两人在这边嘀嘀咕咕,操心着自家公子的终身大事。
傅廷和棠梨坐在另一堆篝火旁。火堆噼啪炸开几粒火星,傅廷拨了拨柴薪,状似随意道:“听刘大娘说,你的失忆之症已愈,此番事了是要去寻双亲?”
棠梨拢着膝头的手微微一紧:“那不过是我一个渺茫念想罢了。自记事起便只有师父,他说在京城西郊一棵梨树下拾到我,襁褓里也无任何父母留下来的信息。”她垂眼望着跃动的火苗,“但……总该去那处看看。”
“原是这般.……傅廷本想问问她是不是属于某个“江湖门派”,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棠梨,原来她的名字竟有此番意思。”心里对她又多了几分怜惜。见她不愿多言便转了话头,声线里压着几分期盼:“巧了,我月余后也要赴京办事,若阿梨不嫌,不如结伴同行?”
棠梨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篝火映得傅廷眉间忽明忽暗,他拨着火星轻声道:“此去京城,是为查清家父当年枉死的真相。”树枝“啪”地折断在灰烬里。
棠梨从膝间抬起头:“你不是魏家表少爷?”
“与你一样,都是借来的身份。”傅廷将半截枯枝掷入火堆,溅起金红碎屑,“家父与魏伯父原是国子监同窗。那年宫宴他奉诏入宫为贵人画像,从宫里回来后……”他喉结滚动两下,“我父亲突然被调离翰林院,去一偏远小县做县令,赴任途中遇害。”
夜风卷着火苗晃了晃,棠梨不自觉地前倾:“怎会……”
“结案文书说是遭了山匪劫道。”傅廷突然攥紧手中树枝,“可家父素来清贫,朝服都要缝补着穿,哪来的钱财招匪?”树皮碎屑簌簌落进火堆。
棠梨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手中折断一根枯枝:“后来...…可有人追查?”
火堆忽然暗了几分,傅廷用靴尖碾着地上的灰烬:“家母那时怀着近足月的我,父亲本说赴任后安顿好便派人接应。谁料……”火星噼啪炸开在寂静里,“等来的却是父亲身死的噩耗!”
他忽然别过脸去看晃动的树影:“母亲强撑着生下我,几日后……再没醒来。\"夜风卷着余烬盘旋而上,在他眼睫投下颤动的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