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整个一烤熟的红薯,是又黑又红,又羞又怒。
谢无昙见好就收,趁着太后被她气得头脑发昏时,开口继续道:“太后娘娘的好意,臣女感恩戴德。但若您的好意被这些有心的宫人所利用,离间了君臣之心,污了您慈爱的美名,便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经谢无昙一提醒,众人顿时了然于心。是了,这种有意刁难的小家子气做派,怎么可能是太后的手笔,一定是那些宫人自作主张了。况且,帝都谁不知道,谢家几房素有矛盾。
谢依依心眼子多,哪儿能听不出谢无昙的言下之意。她脸色顿时苍白,跪在地上磕起头来,“太后娘娘,奴婢没……没这个想法,奴婢只是……”
她哑口无言,总不能将太后供出来吧。
太后横眉竖眼,一拍桌子怒道:“还敢狡辩,给哀家拖下去打到她认错为止,拖远一点。”
有宫人来将谢依依拖了下去,又给谢无昙换了张席桌。
人刚刚坐下,园外就传来宫人的唱喝声道:“陛下驾到。”
众人又是一番忙活,纷纷起身跪迎。虽都俯着脑袋,但也不妨碍这群夫人偷瞄今日伴驾的美人。
几个末座的夫人,还忍不住悄悄开口道:“那位就是悦嫔娘娘吧,果然如传闻一样好看。”
另一位道:“你再仔细看看,可不只是好看,没觉得悦嫔娘娘跟某位很像吗?”
“是……是谢二小姐吧,仔细一看,这眉眼间真有五六分相似呢。”
两人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对视一眼后不敢再多嘴。
帝灏的后宫妃嫔并不多,得宠的更没几个,自仪妃薨逝之后,就属悦嫔最得圣心。
自悦嫔被太后从五通观解救出来,不过数月已至嫔位,帝灏更是亲赐了封号“悦”,这样的荣宠是当年仪妃也没有过的。
帝灏带着悦嫔过来,只是向太后献了中秋贺礼。接着叙了几句后,就起驾回了寝宫。
临到走时,似才看见席上的谢无昙,脚步顿了顿,浅笑着开口道:“谢二小姐也在,中秋佳节怀恩王征战在外立下战功,朕没法儿赏他,便由你代为领赏吧。”
被喊到的谢无昙不得不上前谢恩,与悦妃隔得近了,两相比较之下,那五六分的相似只多不少。
帝灏走后,宴席继续。
上了几样千里迢迢快马加鞭送来的果子,吃了几道百不获一来之不易的珍馐,看了几场莺歌燕舞翥凤翔鸾的舞蹈。谢无昙有些厌了,寻着席宴过半君臣尽欢之时,偷偷溜出了花园。
花园不远处,有一方凉亭,还能隐约听到席间的乐声。她斜斜地坐着,正觉快要眯着时,一个提着灯笼的宫女从花径深处走来。
谢无昙立即警惕起来,坐正了身子。
宫女走到亭外并不进来,却躬身开口:“谢二小姐,悦嫔娘娘想请小姐一叙。”
“悦嫔?我并不识得她。”谢无昙伸手拨弄了下腕上的镯子。
宫女似料到她的疑虑,不急不徐地道:“悦嫔娘娘说,若二小姐有疑,就将此物交于二小姐。”
说着宫女双手呈上一物。
谢无昙并未接过,但借着宫灯不难辨出那是一把破损的门锁。锁虽然极普通,但却让她心里有了计较,若猜得没错,那是五通观密道暗室门上的那把锁。当时为救人,她让连翘将锁给砸了。
谢无昙眉梢微挑,看向宫女,“悦嫔娘娘找我为何?”
宫女将锁收回怀里,答道:“娘娘说,她一直记得当日的恩情,今日听二小姐说话,才识得是您的声音,所以想当面道谢。”
谢无昙蹙眉,在这深宫之中算计太多。席上见到悦嫔,那可不是没有城府的模样。若悦嫔存了害人之心,自己能有几分胜算?况且悦嫔现在是帝灏的枕边人,与她并非一路人。说是道谢,会否是为试探,毕竟玉道子手里的东西,太后与帝灏都想找回去。
“悦嫔娘娘大约是认错人了,我并不识得娘娘,也不识得方才那东西。”谢无昙果断地拒绝了悦嫔的“好意”,君子不立于危墙,如此而已。
宫女有些失望,却也并未勉强,重新将灯笼提了起来,又躬身道:“娘娘说,她会记得二小姐的恩情。若日后二小姐遇到难处,可来找悦嫔。”
谢无昙未置可否,目送宫女走远后才重新靠向栏杆。
宴席的声响还未停,一副歌舞升平的样子。
德寿宫外,提着宫灯的宫女进了一处水榭中。
水榭中已站了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许是听到德寿宫传出的乐声,喟然道:“将士们在外征战,这些贵人们却在这里醉生梦死。一顿中秋宴,快抵上两月的军饷了。”
宫女垂着眼眸,片刻才开口道:“娘娘,谢二小姐不愿过来。”
悦嫔早料到谢无昙不会轻易赴约,若换成自己也定不可能轻信于人。那位可是这都中难得的聪明人,若今日真来了,倒还名不副实了。
“话带到即可,谢二小姐知道我的心意就行了。”悦嫔道,“我们回吧。”
宫女颔首,不再多言,扶着悦嫔朝水榭外走去。
朱红的宫墙在夜色中泛着暗沉的血色,像是被岁月风干的伤口,层层叠叠地凝固在皇城四周。
三丈高的红墙隔绝了外面的繁华市井,悦嫔知道,那是自己再也看不到的秋色。
她是洪州人士,曾祖父是前朝有名的大儒。到父亲这一辈家道中落,却也是诗礼之家。去年家乡遭了洪灾,父母都去了,亲近的人只剩下在都中开设学堂的舅舅一家。
她此次来都,本是来投奔的。半路却被人绑进了五通观,身边的丫鬟被拉去试药,三天就丢了命。
她也不知自己是幸还是不幸,那道士说她长得像一人,便没让她试药。
那日的一把火,烧毁了五通观。在其他人都惶惶不安时,她清楚的听到那个下令砸锁救人的声音。那是恩人,她想,如果能活着出去,定报此恩。
然而,五通观和那日的火,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永远翻越不了的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