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把不要脸写自个脸上了,也顾不得假装恭敬。
谢无昙抬起头来,对上帝灏那双志在必得的眸子,“陛下,臣女与怀恩王已有婚约。”
“那又如何?你方才不是说了,不过是朕一句话的事。”
“可是,”谢无昙眨了眨眼,“臣女与怀恩王已有夫妻之实。”
自古帝王,大抵都接受不了自己的女人非清白之身吧。
她与萧辙是否有实,帝灏总不至于下贱到给她验身吧。
果然,帝灏脸上霎时阴沉晦暗。他伸手捏住谢无昙下巴,开口道:“你以为这样朕便没办法了吗?留在宫中做个女官,也是不错,知尚书内省事一职正好空缺,倒是适合你。”
“来人。”
帝灏一声令下,门外的内监垂首而入。
“传中书舍人前来拟旨。”帝灏站起身,重新回到桌案前。
内监领了旨,却没退下,开口禀道:“陛下,谢钦谢尚书在政殿有事求见,正跪在殿中候旨呢。”
谢无昙心头微沉,知道定是连翘去请了谢钦来当救兵。只是她爹这救兵嘛,哎……大约不太管用。
帝灏冷哼一声,瞥了眼还跪着的谢无昙,“来得倒是快,叫他回去,朕不见他。”
内监怯怯道:“陛下,谢尚书说见不到陛下,他就一直跪着。”
“他既然爱跪着,那就让他跪着吧。”帝灏不咸不淡地道,“去传中书舍人。”
内监去后,帝灏继续翻看桌上剩下的奏折,大有将谢无昙晾着的架势。
可偏偏谢无昙不省事,开口打破了殿中的静谧,“陛下,臣女觉得册封臣女为内尚书不合法度。”
帝灏原本看着折子的眼抬了抬,看向仅隔一桌的女子,“哦,不是朕一句话的事儿吗?”
谢无昙嘴角有清淡笑意,并不着急慌乱,“獐和鹿,可以是。臣女与怀恩王的婚约,亦可以是。但知尚书内省事,却不能是。凡任知尚书内省事者,必由六局女史中逐级提拔,从未听过有越级的先例,更何况还是从官家女子中直接任命。这是祖宗的规制,陛下奉孝道为先,想必也定当遵循。”
帝灏手中朱笔微顿,眼中闪过的是喜色,“头头是道,看来我朝文史律令你也很熟悉嘛,看来朕眼光不差。”
谢无昙见帝灏未置可否,继续说:“陛下,中书舍人起草诏书,若有不合法度的,亦可拒绝草拟,亦有权驳回。”
所以,当皇帝也并不是能胡作非为的。然而律法虽如此,可皇帝终究是皇帝呀,所颁诏令,只要不是伤及朝纲,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如何敢忤逆。
从未被朝臣掣肘的帝灏,此时竟被一个女人质疑了。帝灏朱笔一用力,狠狠地戳在手中的奏折上。
“那朕就等着看哪个敢驳朕意。”帝灏重新看了眼折子上落下的一团朱墨,竟刺得他眼睛生痛,“一天只会阿谀奉承,不知所谓。”
说完落笔在奏折上御批一句:“罚俸一年”,接着又拿起另一本,竟然也是相似的言辞,皆是一番歌功颂德,他朱笔一落,又是“罚俸一年”。接着足足看了七八本,罚了七八人后,终于内监进殿通禀道:“陛下,崔大人殿外候旨。”
帝灏眸中一冷,“崔铭修?他来做什么?不是让你传中书舍人吗?”
内监见触怒龙颜,忙俯身道:“奴才未能找到中书舍人,崔大人知晓传召,说他如今暂代副宰之职,也曾任中书舍人,可为陛下拟旨。”
帝灏按了按眉心,面色缓和了些,“罢了,让他进来吧。”
内监生怕圣心难测,速速退了出去。
帝灏正欲继续罚俸,倏忽想起什么一般,抬眸望向谢无昙,“朕记得崔铭修曾赞过的茶艺,谢二小姐与崔大人,可熟识?”
谢无昙并未动容,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回陛下,臣女与崔大人只有数面之缘,并不熟识。”
来的竟然是崔铭修,但她并不清楚是好是坏,她垂在身侧的手虚握成拳,觉察到一阵无力感。
“哦,是吗?那真是可惜了,朕想来,谢二小姐与崔大人应是志趣相合之人。”帝灏笑道。
此时与谢二小姐并不熟识的崔大人,已被内监带着走进了政殿。他一眼便瞧见了跪在中央的谢钦,不由得脚步顿了顿。
内监找到他时,他已知晓谢无昙正在御前。虽不知道所为何事,却也来了。看到殿中的谢钦,便觉这一趟是来对了。
“谢大人怎也在此?”崔铭修问,“是陛下的旨意?”
内监答道:“可不是陛下旨意,是谢大人面圣不得,自个要跪着不走的。”
崔铭修默了默,走到谢钦身旁,“谢大人,您请先回吧,铭修代您前往。”
谢钦是个僵脾气,依然不为所动。崔铭修身体孱弱,扶了一把没将人扶起,反而被对方拉得一个踉跄。
谢钦可没想到崔大人如此弱不禁风,同僚都说崔少师如修竹之姿,可哪里有一吹就倒的竹子。眼看崔铭修就要摔倒,他连忙上去扶住。
就在稳住崔铭修的一瞬,压低的声音传来:“谢大人,铭修定会护好二小姐,还请您先回,莫让二小姐忧心。”
内监见人没摔,吁了口气,又催道:“崔大人快些吧,陛下怕是等急了。”
崔铭修点头,快步跟着内监进了偏殿。
殿中的窗半开着,午后的春光洒落在桌案前跪着的人身上,明明被暖阳包裹着的身影,在这一刹却依然孤冷单薄。
萧辙不是说能护他周全吗?此时又在哪里?崔铭修不去多想,上前对着帝灏行了礼。
帝灏指了指旁边的矮几,直截了当地道:“崔爱卿,朕要授予谢无昙为知尚书内省事,你替朕拟旨。”
崔铭修闻言一怔,来时他已将殿中的情形预判了一番,只当是她言语冲撞了皇帝。若是受罚,他便想法子保她。然而……现在这不是罚,倒像是赏。
知尚书内省事呀,那可内宰之职,虽只是正四品,可所行职权却不算小。若放在其他官家女子身上,怕是高兴还来不及。
可昙儿……定是不情愿的。
“愣着干什么?”帝灏的声音响起,带着十足的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