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叶府发生那事儿后,常柏淇除了进宫当职外,都不曾出府。今日下职后被几个同僚硬拉着到了西市喝酒,他本是极不情愿的,在酒肆中坐了片刻就要走。刚出门,就见对面的方寸轩旁停着一辆马车。
常柏淇第一时间便认出那是谢无昙的车,他心头一喜,未多迟疑便走了过去。
昨日他还向谢府递了拜帖,但她回帖说府中事忙不便相见。没曾想,今日竟遇上了。
车窗纱幔中隐约能看到有人,常柏淇恭敬地行了一礼后道:“二小姐,今日真巧,竟能在此与二小姐相遇。”
车中并无人应答,他怔了怔,生怕她觉得自己冒昧,犹豫片刻又道:“二小姐勿怪,我只是想向你道谢。那日在叶府,若非二小姐及时赶到,我怕是已酿成大祸。二小姐的恩情,我定铭记于心。若日后有用得着常家的,必衔草以报。”
就在常柏淇那一句“衔草以报”说完的同时,车内终于响起了一个声音:“哦,常少将军要对谢二小姐衔草以报,那对本王是不是也该涌泉相报呢?怎么说,救少将军的可是我怀恩王府的人。”
常柏淇闻声,身子竟是狠狠一颤。他万万没想到这车中之人,竟是怀恩王萧辙。对于此人,他现在只要一听到“怀恩王”三字就头晕脑胀,就如同……紧箍咒一般。
那一夜那个叫折柳的,可是在他耳朵边念叨了数个时辰呀。
此时,见到紧箍咒本人的常柏淇身体僵硬,天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气才挣脱束缚。
“拜见怀恩王。”他道。
可一个没控制好,“怀恩王”三字咬得极重,以至于萧辙听在耳里,竟觉得他对自己很有些不满。
“怎么?少将军只想报答谢二小姐,不想报答本王?”萧辙挑开窗幔,看了眼还算恭敬有礼的常柏淇。身姿挺拔,不卑不亢,有苍松之傲,在一众官家子弟中也算是出类拔萃了。给他谋一个离都历练的差事,他是当得起的。
常柏淇可不知他离都任职,是拜怀恩王的“好意”所赐。他向来不善言词,面对萧辙的挟恩图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谢无昙更衣出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一人车中坐,一人车外站。车外的人一脸尴尬,车内的人一脸挑衅。她心念电转,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儿。
“常家哥哥。”她喊了一声,接着又给了萧辙一个“安分些”的眼神。
谢无昙的声音无异于解咒的灵丹,顿时让常柏淇恢复了清醒。他立马将车内那位抛之脑后,对着谢无昙礼了礼,“二小姐……”你来得可太是时候了,感激涕零呀。
谢无昙与萧辙交代了一声,让他稍候片刻。萧辙有些不悦,道了声“快些”后放下了车帘。
寒冬腊月,风吹落檐上积了一夜的雪粒子。谢无昙拢了拢披风,问道:“常家哥哥可是有什么事儿?”
常柏淇道:“叶府的事……来道声谢。”
说完他偷偷地打量了下她的神色,生怕从她脸上看到嫌恶与鄙夷。
谢无昙却是一笑,“何须道谢,你是嘉嘉的大哥, 我自也将你视为大哥,而且谢依依做出那样的蠢事来,说到底也是我谢家管教无方。”
听她此言,常柏淇终于放下心来,于是嘴角的笑也变得爽朗,“不管如何,我都欠二小姐一个恩情,日后若有需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谢无昙不再推辞,收下他的承诺。
“对了,听嘉嘉说年后你要前往光州任职。”
常柏淇点头,“是的,大年后便北上。”
谢无昙见他不舍地望向不远处的城墙,安慰道:“虽是离都就职,却是高升了。便在此祝少将军,所行皆坦途,所遇皆锦绣。”
常柏淇展颜一笑,“那便借二小姐吉言。”
谢无昙上了马车,渐行渐远。
这一去,不知多久才会再见,那时,这帝都之中,又是何样风景。
——
转眼就是年节,怀恩王府请来毓坤书院宋院长到谢府提亲。两家交换了庚贴,卜算后是上上吉。
刚过元宵,怀恩王府便择了日子送来聘礼。
谢无昙早早地被连翘叫起来,瞌睡都还没醒的谢二小姐被拉到镜前一阵捣鼓。
大约是为了帮她提神,连翘一边替她梳头一边道:“小姐,北府传来消息。说三夫人已提出了和离,三老爷同意了,但是扣下了她一半的嫁妆,说是为谢依依的出嫁备下的。大约,今日她就会离府回秦家。”
谢无昙颇有感慨,“三婶终于自由了,她早该如此。”
连翘也跟着叹了一息,“都是被谢依依耽搁的。”
谢无昙未作评断,只问:“谢依依没有跟随三婶回秦家吗?”
连翘摇头,瘪了瘪嘴,“没有,说是最近身体不适,不愿劳顿,依然留在谢家。”
秦家不居帝都,只是旁县的一户书香世家。过惯了帝都繁华生活的谢依依,怎舍得如今的荣华富贵呢。
主仆正说着,门外有小丫鬟急急过来催促,“二小姐,王府送礼的队伍已经快到街口了,夫人让您快些。”
另一头,谢家北府大门处秦氏上了马车,她这些年贴补三房,财物产业已经所剩无几,如今能带走的什物并不多,堪堪装满一车。
“依依,你真的不随娘一同回外祖家吗?我已与秦家通过信,你外祖与舅舅都是心善之人,不会亏待我们的。”秦氏只生了这个女儿,哪里舍得。
谢依依面上戚戚,眼中却是不屑,“娘,这里才是我熟悉的地方,我不离开,替我代问外祖与舅舅好。”
秦氏还不死心,皱眉道:“娘离开后,还能有谁照拂你?若日后你能想通,便来外祖家吧,我已与你爹说好,他不会为难你。”
谢依依从喉咙中发出一声笑,“娘既然知道我独自留在北府无人关照,又为何要与爹和离。”
秦氏一怔,顿时笑了起来。
人各有命富贵由天。秦氏不再劝,与女儿道别后让车夫驾车离开。
马车在街道尽头消失之时,一支队伍敲锣打鼓地出现在街口,排场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