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老衡山王,还是如今的衡山王,都不想反。
正因如此,贼人才会肆无忌惮地相逼。
不,准确来说,是有人试图江山易主。
衡山王若反,他们就高举叛贼的大旗,名正言顺地铲除异己。
若不反,便步步紧逼,直至将其逼入绝境,交出兵权。
秦归鸿微微闭了闭眼,声音低沉而无奈。
“这便是忠义之臣的下场,一心为国,却落得个里外不是人。而那些奸臣贼人,只想着如何巩固自己的权势,从不考虑百姓的生死,也不顾及边疆的安危。他们眼中的天下,不过是权力的棋盘,而我们,不过是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
烛火被风吹的摇曳不定,映照在秦归鸿身上,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仿佛与那些战场上的英魂重叠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沉重的真相。
悲哀的是,这些真相,只掌握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手里。
普通百姓能看到的,只是他们想让大众看到的。
总之,反与不反,都是难题。
这是衡山王面临的困局,又何尝不是南戬朝的困局。
姚珍珠若有所思,缓缓道:“霍家盘根多年,想要连根拔起,确实不容易……但千里长堤,往往溃于蚁穴……”
秦归鸿猛地看向她,很是意外。
他从头到尾,都没提过霍家。
事实上,如今的民间舆论走向,对衡山王并不利。
都以为怀有狼子野心的人是他。
而那高高在上左右朝政的霍丞相,才是一心扶持幼帝,为国为民,呕心沥血的大忠臣。
霍氏家族庞大,分布各地,亦出了不少名将好官。
即便出了几只坏虫,又如何能撼动其地位?
这是其一。
其二,姚珍珠一个商贾出身的普通女子,竟张口就敢直接道出霍家。
这份胆量和见识,实属不易。
但于沈家,恐怕就不一定是福了。
秦归鸿双眼微眯,打断了姚珍珠。
“今日太晚,先歇下吧。”
话落,叫来下人,一一安排。
秦老夫人早已体力不支,姚珍珠便自觉咽下了想说的话。
这晚,接收到的信息太多,对他们每个人都是震憾的。
秦家如今不比从前,空房间不多。
姚珍珠和初宜拾芜,被安排在后院,和秦家女眷们一起住。
沈怀谦,沈怀瑾,以及仇九,则被安排在前院。
分开时,沈怀谦深深望着姚珍珠,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
姚珍珠朝他笑了笑,温声道:“想不明白的事就先不要想,接受就是答案。”
答案就是,覆巢无完卵。
权力争夺,看似是离普通百姓很遥远的事。
但当战火燃起,当权势的天平倾斜,受苦的永远是最底层的百姓。
有人糊里糊涂,只活在一日三餐里。
有人清醒审视,试图能在乱世来临时,求得生机。
还有人,想借乱世之力,完成心中所愿。
抑或逆天改命。
普天之下,芸芸众生,没有不同,却又不同。
……
灯一盏盏熄灭。
直到秦家小院,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秦归鸿方才推开院门。
关钊慌忙从台阶上站起来,朝他咧嘴傻笑。
秦归鸿冷着脸,“你怎么还不走?”
关钊挠挠头,“你总得和我说说,你这些亲戚做什么来了,我回去好交待不是。”
秦归鸿没好气道:“是暗卫听得不够清楚吗?”
关钊赔着笑,“可我想听你说。”
秦归鸿说:“来探亲,顺便收点粮食,够清楚了吗?”
关钊啧啧两声:“你信?”
话落又道:“跑江都来收粮,胆子真够大。”
秦归鸿转身要走,关钊忙道:“南州霍家,连旁支都算不了,没用的……但若与江都扯上关系,意义就不一样了。归鸿兄,听我一句劝,再忍耐忍耐,明日就让他们走吧。”
关于沈家的消息,能到秦家的,他们自然也知晓。
甚至知道的更多。
说难听点,姚家和霍家的那点仇,就算再加上沈庭轩的死……
这些仇,和战争比起来,真的太小太小。
不可能影响得了衡山王的决策。
弄不好,还会打草惊蛇,引火上身。
这趟江都之行,沈家就不该来。
秦归鸿隐隐咬牙,“要忍到什么时候?忍到我爹娘老死都不能见上一面吗?忍到我大哥回来时,儿女已经不能将他认出吗?”
“还是忍到天下易主,真正姓霍的那天,将我们这些人都用来祭天!”
关钊无言以对,牵强到:“王爷这么做,也是想保护你们……有长公主在,秦老将军和归川大哥不会有事的。”
秦归鸿冷道:“这么窝囊的活着,还不如死在战场上。”
眼看门要关上,关钊急道:“我与晚意的婚事……”
秦归鸿的声音和关门声同时响起。
“绝无可能!”
关钊气的拳头重重砸在门柱上,心中的愤怒与无奈交织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
他望着远方,仿佛能看到京都的方向,那里是权力的中心,也是风暴的源头。
他也恨不得王爷立刻挥师北上,直捣黄龙,推翻那昏庸无能的皇帝,铲除那些祸国殃民的奸臣。
可是,战争的代价是什么?
是无数无辜的生命,是血流成河的惨状。
他们手中的刀剑,真的能毫不犹豫地挥向,那些无辜百姓和曾一起共同抗敌的士兵吗?
霍家想要名正言顺,王爷又何尝不想顺应天意?
可是,天意究竟是什么?
是改朝换代,还是维持现状,相互制衡?
衡山王并非没有野心,但他更在乎的是天下苍生。
这是他的仁慈,亦是他的无奈。
可他关钊,只是个普通人,只想娶妻生子啊!
谁又来成全!
……
这夜,沈怀谦两兄弟谁都没有睡好。
就像普通凡人,突然窥探到天机。
有惶恐,也有迷茫。
次日一早,下人来请用膳。
沈怀瑾亦步亦趋地跟着沈怀谦,弱弱问道:“父亲是不愿意秦家受威胁,才选择自行了断的,对吗?”
沈怀谦没有回答。
也许是,也许比这还要复杂。
但肯定和霍家脱不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