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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怀谦被冷落,也不恼,无所谓地笑笑,让人将礼都抬进去。

这是他第二次来姚家。

头一次迎亲,整个人是懵的,今日仔细瞧了瞧,心里不由得又翻涌着一股子不好说的情愫。

这世道就是这样,人分三六九等。

即使家中藏有金山银海、掌握着致富诀窍的商贾巨富,也不得将门槛筑得高于三尺,唯有那些身居高位的官宦和显赫的贵族,方有权将门槛筑得高耸,将那些普通而卑微的众生,隔绝在高贵者的金碧辉煌之外。

他好像有些理解姚家的选择了。

但高高的门槛之内,真的就是白玉锦绣吗?

沈怀谦倒觉得,他们怕的是众生看到那些腐臭肮脏罢了。

如此一想,谁比谁更贱?

沈怀谦越想越有趣,笑得愈发邪性狂妄。

要不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只叫人后背生寒。

姚春生被打发出来招呼新姐夫,不情不愿道:“爹爹和阿姐有话要说,请你先去茶房喝茶。”

沈怀谦瞧着眼前虎头虎脑的小子,微眯着眼睛道:“上次说要咬死我的,是你吧?”

说着,手贱地想捏捏他肉呼呼的脸。

谁料姚春生张口就咬来,沈怀谦吓得一缩,另一只手顺势拎住他衣领。

“嘿,你个臭小子,真咬啊!”

姚春生挣扎着,“放开我!”

沈怀谦起了玩兴,就是不放,还仗着身高,就那么拎着姚春生,任由他像个小鸡仔似的扑腾着。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放开他!”

沈怀谦望过去,只见一俊朗的白面小生,眼里两道寒光,笔直而凶戾地望着他。

这眼神……有点儿熟悉。

他手刚一松,姚春生就朝小生扑了去。

“意礼哥哥!”

“呜呜呜呜……”

姚春生哭起来:“他是坏人,我不要他当我姐夫,我姐夫本该是你,为什么不是你!”

哦哦~

原来是情敌。

沈怀谦勾唇,不爽。

他可太冤枉了。

戏谑的目光,变成了挑衅。

那又怎么样?

他就是娶了他求而不得的人,又怎么样?

有种咬死他!

烈火在心里焚烧,程意礼眼里却是冰寒一片。

他什么也没说,只轻轻摸了摸姚春生的头,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屋内,姚珍珠三言两语交待了这两日发生的事。

姚百万不信:“他们当真没有为难你?”

姚珍珠道:“心里别扭归别扭,但还算清醒,父亲放心,一切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今日这阵仗,足已说明沈家当家人,已经过了心里那道关。

沈家就是娶商贾女了,怎么了?

又不犯法,顶多丢脸。

这脸他们愿意丢,不要了。

姚百万哼一声:“还不是想让咱们掏钱痛快点儿。”

姚珍珠笑了笑:“左右是要掏的,你情我愿,总比别扭来别扭去好吧?”

姚百万:“那倒是。”

父女促膝长谈片刻后,姚百万再看沈怀谦,终于顺眼了些。

午饭摆宴,席面丰盛的吓人。

山上跑的,水里游的,叫不上名儿的,应有尽有。

且请的正是群英荟萃大赛中,能人美食赛道的前三甲主厨。

这就不仅仅是财力了。

姚家所住的铜锣巷,从巷头摆到巷尾,把所有能请的都请了个遍。

不论身份,见座可坐。

除了内院的三张主桌以外。

这三张主桌,请的都是吃官饭的。

市令司,行商司,巡检司等,来的都是些小喽啰,但已经是给姚家莫大的面子。

姚百万全程都在点头哈腰地敬酒,赔笑脸。

沈怀谦陪着姚珍珠,坐于内堂吃饭,隔着一道门看着,只觉得厌恶。

“财不可露,如此张扬,就不怕被人惦记吗?”

他不无嘲讽地看了眼姚珍珠。

姚珍珠淡道:“猪养肥了,都是要被宰的,金猪除外。”

如此严苛的种种限制下,姚家能赚多少钱,上头那些人清楚的很。

姚家真正的家底,不靠明财。

明财,都是喂给这些人的。

还不如趁此机会,大家一起吃吃喝喝。

沈怀谦扯唇冷笑:“人心之贪,好比无底深渊,岂是一头金猪能填满的。”

姚珍珠目光望了眼外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是呀,填不满。”

所以,她才更需要往高处爬。

爬的越高,将他们踩在脚下的人就越少。

门外,姚百万被一名尖嘴猴腮的男人给缠住了。

南州市令司一个小小市丞,官阶正九品,却是今日来的最大官员。

“此人姓霍,和原县尉,现官至太守的霍家是一家。”

姚珍珠突兀地说道。

沈怀谦夹菜的手一顿,目光清冽地看向姚珍珠。

姚珍珠不躲不闪,眸光纯良,清得像一汪山涧无鱼的泉。

含在其中的仇恨,却也因此显而易见。

她想表达什么?

想借沈家复仇?

沈怀谦只觉可笑。

一只蚂蚁,妄想与另一只蚂蚁共谋,去扳倒一头吃人的狼。

是这个意思吗?

沈怀谦手指点点姚珍珠,眼神在瞬间变得凶狠。

“我警告你,休想把沈家拖下水!”

姚珍珠面无表情,“不是早就在水里了吗?”

她的公爹沈大人之死,若没霍家的功劳,她这个外人都不信。

沈怀谦脑子里警铃大作,刺得他某根神经一跳一跳地痛。

他不该答应这门婚事的。

若姚家存的是这样的心思,那对沈家来说,是绝对的灭顶之灾。

沈怀谦脸色由青到白,那眼神恨不得吃掉姚珍珠。

姚珍珠却像没事人似的笑了笑,“夫君不必激动,蝼蚁而已,苟且偷生已经不易。”

她目光再次望向外面。

只见霍子山勾肩搭背地和姚百万说着什么。

姚百万明明已经牙齿咬紧,却依然维持着笑脸。

僵硬,卑微。

这就是下位者的命运。

即便有着滔天之恨,在吃人的狼面前,蝼蚁又做得了什么呢?

“可上位者,从来不会怜悯蝼蚁,践踏与否,只看心情与时机。”

姚珍珠目光收回来,望着沈怀谦道:“夫君你说是吧?”

沈怀谦握紧酒杯,有些头疼,似有什么东西在混沌的脑子里搅呀搅。

“你要知道,国相也姓霍……说句大不敬的,这天下有一半是他老人家的。”

霍子山勾着姚百万的肩,低声游说:“过去那点事算个屁!霍家都不计较了,你还计较什么?只要你肯拿出诚意来,姚家依然是北岸首富。”

“作为贾人,没个靠山,寸步难行……有现成的大靠山你不靠,你想靠谁?”

霍子山贼眉鼠眼地往里面瞄,“靠自身难保的沈家?还是靠你那不着调的女婿?”

片刻,姚百万铁青着脸进来。

姚珍珠替他斟上茶,“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