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
二房三房被逼着翻看了近两个时辰的账本。
元氏计账,分细账和总账。
他们只看总账。
元氏接手时,沈家田地就已经变卖。
只剩下三间铺面。
世家经商,有失体面。
因而,铺面只能出租,租金有限。
是元氏将有限的收入,在暗中周旋,才勉强能维持全府生计。
直到沈庭轩出事,被迫无奈下,才变卖店铺和家里的东西。
而元氏的嫁妆,则全数贴补进了沈怀谦的‘作死之路’。
刘氏喃喃:“大嫂原来最讲排面,这两年,连首饰也很少见她戴了。”
因为,全都变卖了。
李氏咬着嘴唇,心里五味杂陈。
她们是许久没添过新衣,可元氏和她自己的女儿也没添。
沈庭生和沈庭箫一直沉默着。
树叶不是一天黄的,沈家也不是一天败的。
老夫人当年,也不是只给了大哥机会。
沈家子弟,包括女子都有读书的机会。
是他们自己不成气,反倒是心安理得地当起了蛀虫。
元氏掌家后,一直给足了他们体面。
吃穿用度上,虽谈不上富足奢靡,但也是有按照世家普通标准来。
大哥出事,举家相救,无可厚非。
侄子沈怀谦为何堕落,他们心里更是有数。
可人难免自私。
一个人吃苦不算苦,若是一起吃苦,免不得要怪上当家的那一个。
以至于,沈怀谦的婚事,他们既看轻,又贪心。
瞧不上他娶商贾女,却又暗搓着双手,惦记着人家的嫁妆。
他们卖了自家侄儿,还帮着数钱,数完还想着分一点……
就连叽叽喳喳话最多的李氏,也难得地沉默着。
老夫人这一巴掌,来得猝不及防。
打落了沈家的遮羞布,也划开了他们每个人脸上那层虚伪的面具。
沈家的荣辱,不是谁的责任。
世人谁都可以看不起沈家,可他们自己不可以。
只要沈家还没倒,他们就不能自己把脊梁骨弯下去,任由世人践踏。
更不能让一个刚过门的新妇,看不到希望。
这是元氏倒下的那一刻,老夫人突然参透的。
选择商贾之家,是因沈家走投无路。
门第之差,是他们自己踏平的,他们就得认。
就得打心眼里接受姚珍珠是沈家媳妇。
就得荣辱与共,给出他们能给的最大尊重,方才有资格享别人带来的财富。
这可以是一场交换,也可以是一场合作。
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老夫人更加信命。
沈姚联姻,既是天意,那便顺应天意吧。
心里那把钝刀,瞬间在老夫人心里消失,变成了她手里的利器。
于是,便有了回门日的盛大排场。
……
三朝回门日。
朝阳初升,金光洒满了青石街道。
沈府门前早已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整个府邸被装点得喜气洋洋,红绸飞舞,彩灯高悬。
一队队身着锦衣的仆人,肩扛手提着沉甸甸的礼盒,从沈府一直排到长街的尽头。
礼盒上贴着大红的喜字,金线绣成的龙凤呈祥图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礼盒中装满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山珍海味,还有精美瓷器和玉器,每一件都算不得时兴,看得出都是些旧物。
但岁月的痕迹,更能无声言说着沈家曾经的辉煌。
最重要的是,一看就不是姚家的陪嫁之物。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还以为沈家是穷途末路,才低娶了商贾人家的女儿,这看着还有些家底呀!”
“不管怎样,能有这样的排面,算是给足了姚家面子,可见沈家是真正的仁厚之家,并没有因新妇是商贾女而看轻。”
“不愧是沈家,大气!”
听着这些言论,沈家人不由得把背脊又挺直了些。
脸上洋溢着难言的骄傲,心里却个个在滴血。
刘氏:那些瓷器玉器,可是我的陪嫁之物。
李氏:谁又知道,嫁进沈家之前,我可是江南织造大户的女儿……虽是庶女,可陪嫁的金银珠宝,沈家现在一样也买不起。
沈庭生:从今往后,我就是个没有私房钱的男人了。
沈庭箫:我收藏字画的爱好,死在了昨日。
就连常姨娘,也将所有首饰和私存的布匹,挑着好的拿了出来。
沈府这次,是真的倾家荡产了。
元氏病着,没有出来,听闻锦书转述时,泪流满面。
锦书一边抹泪,愧疚道:“我收回之前那些大不敬的浑话。”
就在昨夜,她还替元氏不值,暗中骂二房三房都是些狼心狗肺,骂老夫人睁眼瞎。
结果,谁能想到他们竟然会在关键时刻,选择了掏心掏肺。
老夫人在佛堂,也没出来,同样由茗汐转述。
茗汐喟叹:“还是您高明,若非如此,这家里,恐怕难得安宁。”
老夫人停下轻敲木鱼的手,目光透过香烛,看向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万物都一样,只要根不死,就有盘活的机会。
愿祖宗保佑。
沈家能重振起来。
沈怀谦今日也被强行盛装打扮。
身着金丝绣边的锦袍,腰系玉带,头戴玉冠,更显气宇轩昂,风度翩翩。
当他不情不愿地被沈怀民等几个弟兄拽出来,看到那辆八匹高头大马拉着的红木马车,和一眼没望到头的队伍时,下巴差点惊掉在地上。
“疯了……”
“都疯了。”
沈怀谦喃喃轻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姚珍珠最后由初宜和拾芜搀扶着出来,满头珠翠,锦衣华美,搞得比迎亲那天还隆重。
她站在大门口,内心翻涌,不由回头望。
透过层层叠叠的房梁,仿佛看到了一种坚不可摧的信念。
这是从沈家每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老夫人用这种方式,表明了她的态度。
也将新的希望,传递给了她。
姚珍珠有点想哭,再回头时,脚下的路却变得更加清晰和坚定了。
随着鞭炮声响,回门的队伍开始缓缓前行。
最前方是吹打班子,锣鼓喧天,笙箫齐鸣,奏响着喜庆的乐曲。
随后是舞狮舞龙的队伍,龙腾狮跃,好不热闹。
谁敢相信,这是沈家人用‘十两’银子,连夜办到的。
队伍从南岸绕到北岸,阵容之浩大,仪式之隆重,在整个南州城,空前绝后。
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家娶了个多么了不得的人物呢。